第6節
誰知最惱人的是晚上江老爺竟然來了楚伋的房間,他原本這些天都去洛小銓那里。 江老爺笑瞇瞇地來看楚伋,楚伋生氣他卻越看越歡喜。 “這幾天冷落你啦,是老爺的錯,你也不能為此去跟小洛打架啊。”江老爺拉過楚伋的手說。 去你媽的。楚伋心說。 楚伋這邊的事陳心藻一概不知,只是白天那個人的突然出現讓她很不安,晚上總是想爬起來看看門窗有沒有鎖好。 夜半時分,陳心藻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梆梆梆敲門,敲得聲音不大,但很急促。 她急忙爬起來,驚出一身冷汗:“誰、誰呀?” “我!楚伋!” 楚伋聲音聽起來很生氣似的,陳心藻不知道他又怎么了,裹著被子下床給他開門。 楚伋果然臉色不太好,一進來就插上門閂:“你……沒什么事吧?” “我有什么事?你怎么又半夜來。” 想起上回的事楚伋臉微紅,他馬上轉移話題:“府里進了爛人,你要小心點,別讓他得逞。” “你說那個洛小銓嗎?他今天來過。” “我知道,總之你要小心他……我回去了。”楚伋轉身要走,心藻叫住他。 “楚伋,你最近怎么了?總是給我送吃的,又不跟我說話。” “沒什么,只是看你每天都吃的什么玩意兒,京城好東西多了,給你這個鄉下丫頭嘗嘗,長長見識。” 心藻知道他是好意,但這說話方式著實令人不適。 “你別送了,萬一讓人看見。”心藻說:“我也沒想來這長見識。” 楚伋幾乎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洛小銓我也會小心,多謝你的提醒。”陳心藻說,說完她看著楚伋,楚伋也看著她,夜里悄無聲息,兩人都在等著什么似的。 過了好一會,陳心藻開口:“你怎么還不走?” 楚伋的委屈從心底冒上來,他覺得自己鼻子有點酸:“你覺得那個洛小銓是什么樣的人?” “我不知道,就總覺得他好像滿肚子壞心眼,我不想跟他扯上關系……” “你覺得我跟他是同一種人嗎?”楚伋直勾勾地看著她。 楚伋的眼睛看得陳心藻一陣心疼,她轉開頭:“大概不是吧……他說他伺候老爺的,看起來很得意,我想他可能是自愿來攀老爺的,跟你不一樣……” “沒分別,都一樣,江東樓還說讓我來伺候他是給我爹的面子。”楚伋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氣說,“我今天見了洛小銓,他說他在老爺身上虧了本,就要在妻妾身上尋回來。” “所以他是盯上我了,想從我身上找回來。”心藻裹了下被子,鼓起勇氣問楚伋:“那你呢,那天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楚伋不也是打算占陳心藻的便宜,被老爺傷害,報復不了老爺就要報復老爺的人,這好像再正常不過,他們都會這么想,楚伋默然一會,回答:“和他沒有什么不同。” 陳心藻覺得心里像是被堵住一般難受,無話可說,她轉過身不再看楚伋。 眼淚順著楚伋臉頰悄無聲息地淌下來,他不動聲色打開門,站在門口:“我不會再來了。” “嗯。”陳心藻背對著他回答。 夜里寂靜無聲,陳心藻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徹夜無眠。 她不愿意相信,楚伋接近她,就是為了報復江老爺。可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理由呢?她不過是個沒人在乎的小妾,是江老爺的所有物,所以傷害她,會讓他們心里平衡一些嗎? 對于這些男人來說,她就只是獵物嗎?一只屬于江老爺的羊,誰想偷就來偷? ------ 對于洛小銓來說,游走在達官貴人之間早有經驗,像這些官老爺們喜愛他這種戲子都是圖個新鮮,新鮮勁一過,他洛小銓是誰,老爺們根本就不會記得,這種時候,洛小銓會十分懂事,不爭不吵乖乖離開,回戲班唱戲,尋下一個金主,不作半點糾纏,這倒是讓他在老爺們之間口碑甚好。 江老爺對他來說也一樣,各取所需罷了,更何況,洛小銓一眼就知道江老爺更喜歡那個叫楚伋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會被趕出府去,洛小銓現在只想抓緊時間找機會把院里那個小妾拿下。 一日服侍老爺之后,洛小銓揉著自己的手腕,他實在不喜歡江老爺的癖好,辦事情就辦事情,何必一定要捆著人才能辦,昨夜無論他怎么撒嬌央求都沒用,那個冷面管家還是給他捆得緊緊的。洛小銓在心里罵了一堆污言穢語,最終也只能聽從。 就這樣憋了一肚子火,洛小銓假裝散步解悶,溜去了陳心藻住的地方。 楚伋不來,這院子幾乎沒人會來,陳心藻看似在晾衣服,實際上在發呆。 “心藻姑娘?”人未到聲先到。 這軟綿帶笑的聲音,給陳心藻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洛小銓又來了。 洛小銓剛剛悠然拐進院子里,倏得一個長竿子就杵在眼前,差點把他戳瞎。 “老天爺,你這是在干什么?”洛小銓嚇了一跳,那個老實得不得了的姑娘,現在正舉著十尺長的晾衣桿對著他。 “你怎么又來了?”陳心藻艱難地舉著長桿,手上不穩,長桿在洛小銓眼前晃來晃去,洛小銓覺得十分危險,趕緊閃到一邊去。 “你先把竿子放下再說話……” “你別靠近!” “好好好,我就站這行不?” 陳心藻猶豫一下,把竿子一頭搭在地上,她實在舉不動了。 “我就想過來跟你隨便聊聊,你看看你這架勢,楊家槍啊?” 陳心藻被洛小銓說得臉上微紅,但仍然警惕地盯著他。 “不是,我說那個小郎君說我什么壞話了,你怎么這么怕我?”洛小銓納悶。 “他、他沒說你什么。”陳心藻趕緊否認。 “那你這是干什么?看我是戲子瞧不起我?”洛小銓說。 “沒、沒有。”陳心藻覺得自己確實反應太大,她把竿子徹底放下了。 洛小銓心里暗笑,他感覺自己已經摸清這姑娘的心理,只要裝可憐她就不會忍心拒絕。 “唉,你說這江府這么大,連個能說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真叫人好不傷心。”洛小銓唉聲嘆氣,陳心藻把手往身上擦了擦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姑娘,我渴了,給我拿點水吧。” 這話有點耳熟,為什么他們來自己的院子都會覺得渴,陳心藻只好也給洛小銓端了一杯水來。 洛小銓拍了拍井口的灰,一屁股坐上去,看來一時半會不打算走了。 ☆、第 6 章 “你知道為什么京城禁止女子進戲班嗎?”洛小銓知道陳心藻每天都在這院子里,不曾出門,想必對外面的事情很感興趣。 “為什么?”陳心藻果然好奇。 “因為朝廷的官大人覺得,‘名雖戲女,乃與伎女相同’。所以后來都換了我們這些青年男子,旦角也是男子來做,比如我,拿手好戲便是貴妃醉酒、慧娘鬼辯。這禁令一下,結果你猜怎的?” “怎樣?” “老爺們又都愛上了男的,照樣y亂。哎呀,你說這接下來該怎么辦?”洛小銓一副真的很苦惱的樣子,“年輕男子也阻攔不了老爺們玩弄戲子,要不干脆,戲班里只留一些五大三粗的丑男人來演戲得了,只不過有沒有人看就不知道了。” “那你為什么要做戲子?”陳心藻問,“你就甘心被當成女子……” “甘心?誰會甘心?要不是生活所迫,誰會干這行,生為男人,卻要學女人雌伏于人,遭人白眼,個中痛苦,還能跟誰說清道明呢。” 洛小銓擼起袖子,把手腕露出來,上面一圈被勒出的紅痕:“你看,這是昨夜弄出來的。” 陳心藻看著那相似的傷痕眼淚倏忽落下:“這到底是怎么弄的……” 洛小銓心中暗暗得意,知道自己已經得手了。 “江老爺的癖好,喜歡把人捆著,唉,天知道這到底有多么難熬,原本以為江老爺是個憐香惜玉之人,才決定留在他府邸,誰知他卻有這種折磨人的怪癖,為何我的命如此之苦……” 心藻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接一滴往下落,哭得停不下來:“一定很疼……” 洛小銓心想,這姑娘也忒眼淺,我這還沒發力就已經哭成這樣了,接下來只要表現出一些溫柔愛慕,她必上鉤,這樣想著,洛小銓伸手慢慢摟住心藻的肩膀。 “看來只有你能明白我的苦楚……”洛小銓的手指剛碰到陳心藻,她突然避開,手上不知何時又抓住那根晾衣桿,橫亙在自己和洛小銓之間。 “別人欺負了你們,你們便想欺負女人找回來,被迫雌伏很痛苦,天生就該雌伏的人是什么心情,你又能明白嗎?”陳心藻抹了一把眼淚猛然站起身,舉著竹竿,剛剛以為自己已經得手的洛小銓還沒反應過來。 “你走!誰欺負了你就去找誰,別來找我!” 轟走了洛小銓,陳心藻逃回屋里,插上門閂,閉上眼靠在門上。 她之前就看到楚伋手腕的傷,細瘦的手腕上連皮帶rou都被磨掉了,血糊糊結著痂,問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肯說。 楚伋說自己跟洛小銓是一樣的人,她知道洛小銓不懷好意,卻真的不知道楚伋到底在想什么。 傍晚,楚伋在自己房中發呆,珠燕敲門進來,臉上笑盈盈的,手里捧著用絲綢遮蓋的東西。 “楚公子,您猜這是什么?” 楚伋不知道珠燕在高興什么,他搖搖頭。 珠燕一把掀開絲綢,里面是一件狐皮披風,毛色玄黑,只毛尖上為白色,如同漆黑的毛皮上染了一層銀霧。 “老爺賞您的,上好的玄狐皮子,您摸摸這毛絨,舒服極了,我看老爺還是對您更好。” 楚伋聽后面無表情,珠燕展開披風,皮草的味道撲面而來,“老爺叫您現在穿著去見他。” 彤云密布,今日的暮色降臨得更早些,陳心藻不想待在屋里,屋里總是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又裹著被子坐到房頂上去,風中有幾點冰涼,輕飄飄的雪花落下,心藻伸手接著,晶瑩的雪花剛落入手心便消融了。 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地下著,黑暗中的陳心藻看著遠處有光亮的地方發呆,一排紅彤彤的燈籠下,換上了新披風的楚伋路過她的視線,玄黑的披風披在他挺直清瘦的身上,渾身帶著貴氣,依然是一副跟她隔著很遠的樣子,陳心藻沒見過玄狐皮,只當他是在雪中站得太久,身上落了一層雪。 穿著一身白色貂皮的洛小銓正在走廊那頭等著楚伋,他看到楚伋這一身,陰陽怪氣地笑著說:“一品玄狐,二品貂,老爺把咱們的地位都定好了。” 楚伋一路心事重重,走到這才發現周圍落玉飛花。他沒理洛小銓,莫名回頭看向心藻的院子方向,那邊沒有燈火,一片漆黑。下雪了,她會不會冷?楚伋心想。 陳心藻不知道楚伋看不到自己,看見楚伋朝自己這邊看,急忙彎腰俯身。 洛小銓也朝那邊瞟了一眼,知道楚伋在看什么。 “別想她了,我已經得手了,她現在對我可著迷了。”洛小銓故意湊上去對在楚伋耳語。 楚伋愣了下,隨即冷笑:“別逗我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楚伋見到江老爺,江老爺也換上外出的披風,看到楚伋,頓覺眼前一亮:“這玄狐皮子果真適合你。” 洛小銓也跟著楚伋過來,見到老爺盈盈施禮,乖順溫良,簡直跟楚伋面前派若兩人。 “小洛,你看他這般容貌,比起你們班子里最絕色的小旦如何?”老爺指了指楚伋,問洛小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