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顏珞笙徑直走向成排木架,循著由近而遠的時間順序,很快鎖定了承業元年所在之處。 剛伸出手,卻忽然一頓。 不對。 不應該是承業元年。 那個時候,在南市謀塊地皮、起座酒樓,定然是筆不小的開銷,以父親和顧振遠的謹慎,為避免留下破綻,絕不會一次性或短期內從紀家抽走這么多錢。 而姜崇決定遷都也并非心血來潮,必然要提前耗費數月做事無巨細的準備。父親身為最早得知消息的朝廷重臣,或許從那時起就已經開始有此打算。 所以應該是…… 她繼續往屋子深處走,在看到心中所想的字樣時,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建昭七年。 那年七月,先帝在驪山行宮遇刺,經徹查,乃是前朝余黨作亂。 姜崇登基后遷都,便是要遠離前朝勢力盤根錯節的長安。 如果他在即位之初,就與包括父親在內的高官顯貴有過商量,那么半年時間,足夠父親和顧振遠日積月累、聚少成多,將所需款項湊齊。 紀家南來北往轉運貨物,易地而售,從中賺取錢財,遇上稀世罕見的奇珍異玩,富者競相爭奪,其間差價之高,更加難以想象。 在此處動手腳,是父親和顧振遠最可能采用、成功幾率也最高的辦法。 然而凡事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哪怕顧振遠只手遮天,可以輕易掩飾過去、盡量不為人知,但終究無法徹底將涉及商品出入賬的記錄悉數抹殺殆盡。 有了明確目標,顏珞笙當機立斷,接連抽出幾冊賬本。 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翻開。 平伯回來的時候,臉依舊黑得像鍋底,紀茂在旁好言相勸:“罷了,為這種人動怒,實在不值當。何況今次之后,我相信他們不會再做糾纏了。” “區區一個侍郎,就敢如此橫行霸道,當年老爺受先帝之邀,到益州定南王府做客時,他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呢!”平伯余怒未消,揮舞著手里的賬本,“他若覺得我紀家無官無蔭,只會受人擺布、忍氣吞聲,呸,做他的春秋大夢!” 他推門而入,看到坐在桌前的顏珞笙,適才稍許平復情緒:“表小姐久等。” “我見二位遲遲未歸,本想自己先做,但翻了半天也沒找到總賬,只能偷會懶了。”顏珞笙直起身子,說笑道。 “啊,在我這里。”平伯將捏皺的賬本放回桌上,冷哼一聲,“若不是少爺攔著,我定得用這玩意狠狠抽他們的臉。” 顏珞笙同情地望向桌面:“它何其無辜,竟要以卵擊石,與那厚如城墻的臉皮相抗。” 平伯聞言,嘴角一松,神色終于緩和下來。 顏珞笙試探地問道:“平伯,出什么事了?” 平伯對表小姐已頗具好感,便如實相告:“有人看中了我們這座別莊,想出錢買下,我拒絕了幾回,就說我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家主人是戶部張侍郎,背后還有貴人撐腰,若一意孤行與他作對,回頭定要我們好看。表小姐,不是我說,即使老爺有意出售此宅,跟他開口要價,他一個侍郎還未必能給得起。” “他給不起,但別人可以。”顏珞笙提醒道,“平伯,您常年在京做事,想必消息靈通,您可還記得,半年前,張侍郎將嫡長女嫁給了何人?” “謝尚書家三公子。”平伯反應過來,“表小姐此言,是謝家在背后指使?” “未必。”顏珞笙沉吟,“紀家雖遠居揚州,但在京中也并非無名之輩,謝將軍和謝尚書還不至于為了一座園子沒事找事,故意跑來得罪人。倒是謝三公子一向與慶王交好,張侍郎的長子也與這兩人走得很近。” 平伯臉色一變。 他不懼張侍郎,面對謝家,也能嘗試與之講道理,但若是慶王…… “您也不必太過擔憂。”顏珞笙道,“據我所知,謝府的采買時常會從紀家商鋪收購物品,屆時您安排幾個伙計,有意無意透漏些風聲,他們機靈得很,消息很快就會傳到謝尚書乃至謝將軍耳中,我不信他們會放任慶王在外胡作非為。” 平伯點點頭:“但愿如此。” 紀茂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心思皆是運轉飛快,不由慨嘆道:“我倒是愈發同情阿榮了,單說這高門大戶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他尚不知幾時才能搞清楚,況且他就算再錘煉個三年五載,也未必有二位這樣的急智。” 說罷,兀自擺擺手:“時候不早了,繼續吧。” 三人忙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漸暗,適才停止。 期間紀夫人來過一趟,被顏珞笙一通撒嬌勸回去,出門前還沒好氣地瞥了紀茂一眼,只當是他出言相求,顏珞笙心軟拗不過,才答應幫忙。 出門落鎖,平伯告辭回自己住處,紀茂和顏珞笙則接到婢女通報,紀夫人已令人備好夕食,叫他們前去共用。 行至院中,意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隨即,紀夫人笑道:“你們兄妹感情甚篤,半日不見,竟也要過來看看。玖竹,天色不早了,現在回去未免匆忙,不如今晚就宿在這里吧。” 顏珞笙與紀茂對視一眼,進入屋內,便看到顏玖竹坐在桌邊,笑語晏晏地與紀夫人交談。 “阿兄怎么來了?”顏珞笙有些驚訝。 “自然如舅母所說,惦記你啊。”顏玖竹揶揄道,“莫非阿音不歡迎我?” “豈敢。”顏珞笙笑了笑,在他身邊落座。 這頓飯結束,紀榮仍舊沒有露面,紀夫人怒火中燒,當場就要找他理論,顏珞笙和顏玖竹趕忙攔下,自告奮勇替她前往相勸。 紀夫人走后,紀茂嘆息道:“我就不去了,畢竟我也騙了他,他見到我,心里只怕更不舒坦。玖竹,阿音,還請你們代我好生開解他。” 兩人應下,由一名小廝帶路,來到紀榮的住所。 屋門緊閉,小廝敲了敲,里面頓時響起怒斥:“都說了別來煩我!” “少爺,”小廝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道,“是表少爺和表小姐。” 屋里安靜下來,不多時,咔嗒一聲輕響,門緩緩打開,紀榮滿面沉郁地出現在眼前。 “怎么連盞燈都沒有?表兄,我們給你帶了些食物,你這是打算摸黑享用嗎?”顏玖竹說著,回身扶了一下meimei,“阿音小心。” 紀榮心不甘情不愿地點起燈,屋里終于變得敞亮。 他神色懨懨地掀開食盒,想到事情已無可挽回,簡直沒有半分吃飯的心情。 顏玖竹主動替他將菜碟碗筷擺開:“表兄,我問過父親,他為你安排的職位在京兆府,平日里跟著上峰、聽候差遣,幫忙辦點雜事,其余時間就做些文字記錄和檔案整理的工作,以你的能力,必定應付得來。” 紀榮沉默片刻,緩緩嘆了口氣,聲音沙啞道:“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可我更介意的是,他們所有人都騙我,祖父、阿爹、阿娘、還有阿兄,他們把我當什么?敢情他們才是一家人,只有我是多余的那個!” 說到后面,他有些激動,深呼吸,迫使自己平復下來,也不再顧忌什么秘密,坦言道:“我本想這次偷偷混入商隊,不求走多遠,就到長安跑一趟,讓他們看看我也能做事,也能為他們分憂,可他們……他們卻半點機會都不肯給我。” “還有阿柳,她父親是揚州刺史,膝下三個兒子,僅這一個女兒,他們斷然不會同意她遠嫁洛陽。”他嘲諷一笑,“當初我跪求阿爹,請他上門提親,他猶豫了很久才答應,祖父出遠門回來,得知后大發雷霆,我那時還想不通為何,現在明白了,他壓根瞧不上阿柳,只盼著我某日飛黃騰達,迎娶京中的世家小姐。” “紀老爺未免太看得起我。玖竹,阿音,將來我若十年八年混不出任何名堂,被他逐出家門,還望你們發發慈悲,讓我在顏府打雜,討口飯吃。” 在顏玖竹眼中,二表兄開朗爽直,人前總是笑呵呵的模樣,如今見他頹喪消沉,心里唏噓不已,一時竟不知該從何勸解。 易地而處,若是自己遭遇這種事,只怕任何安慰都顯得多余。 忽然,顏珞笙出言打破沉寂:“表兄,倘若我說,我有辦法讓京兆尹主動將你革職,且不開罪任何人,也不會為我父親和紀家帶來麻煩,只是暫且需要你委屈一段時日……你可愿照我說的做?” 紀榮一怔,對上她沉靜如水的眼眸,心中驀地燃起一絲希冀:“此話當真?” “我若騙你,豈不是太不地道。”顏珞笙莞爾一笑,壓低聲音,將早已想好的計劃和盤托出。 紀榮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就連顏玖竹也露出些許難以置信,將信將疑道:“阿音,你確定此計可行?” “行不行,總得試過才知道。”顏珞笙望向紀榮,“表兄以為如何?” “我聽你的。”紀榮定定道,旋即,整個人松垮下來,神色是難以掩飾的疲憊,唯有眼眸中浮現出一抹光亮,“阿音,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先莫言謝。”顏珞笙道,“成功與否且不提,何況我這里還有件事,想煩請表兄幫忙去做。” 紀榮無奈嘆息:“都說了,你我之間不講這些虛禮,你再這般,我便要趕你出去了。” 顏珞笙笑了笑,直截了當道:“屆時表兄去了京兆府,可否借著整理文檔的機會,替我查一樣東西?” 紀榮一揚手:“別說一樣,哪怕你要十樣百樣,我就算把京兆尹敲暈,也要給你搬出來。” 顏玖竹啼笑皆非:“京兆尹何其無辜,竟要遭受此等無妄之災。” “為了阿音,只能委屈他了。”紀榮也哈哈一笑,之前的低落一掃而空。 “不必帶出來,表兄看了,告知我結果就好。”顏珞笙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請表兄去查閱十年前的地契存檔,望云樓那塊位置,當時究竟賣給了什么人。” ※※※※※※※※※※※※※※※※※※※※ 哥哥:誰還記得,其實我是來替人送禮物的…… 先揣著吧,下一章再送。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