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定國公對兒子的這個主意簡直驚訝透了。 “這主意你想出來的?” 對東平侯夫人和趙氏的那點心思,定國公完全沒有放在心里。薛婠是他的長女,哪怕并不是十分的重視,卻也容不得人這樣欺負。他還立在京中,東平侯但凡是個聰明的,就會壓下那一對兒不省事的婆媳。 在定國公看來,并沒有必要叫韓清薛婠出京去。 “父親覺得這主意不好?”薛凊親手執壺斟茶奉與定國公。 定國公淡淡道:“餿透了。” “我倒是覺得不錯。”薛凊轉到定國公身后,為父親揉肩膀,邊揉邊說道,“我明白父親的意思,您覺著有咱們在,大meimei就有依靠,韓侯夫人和那位韓大奶奶能被彈壓下去。只是父親,您別忘了,韓侯夫人,那是阿清的親母。一次兩次,他的心會在大meimei這里。三次四次呢?再多呢?以后他會不會覺得,咱們家里,大meimei太過強勢,不近人情?” “夫妻兩個情分再好,也經不住這樣的磋磨。”手上不停,改揉為捶,薛凊繼續道,“男人越到年紀大了,心便越會偏向老人。再過幾年,阿清或許會想,先時韓侯夫人帶著他與先世子殊為不易,前有夫君不良,后有庶枝奪嫡,母子三人相互扶持苦苦支撐才能有了今時今日。到了那個時候,令他與母親寡嫂生出嫌隙的大meimei,又算得了什么?父親,咱們府中,女孩兒并不少。說一句是她們的倚靠,難道只有空口白牙么?一時壓制住了,難免落得人一句以勢壓人。倒不如遠遠地將大meimei兩口子送出去。韓侯夫人就這么一個兒子,她能夠穩穩當當地在侯府做一品夫人,靠著可不是韓侯,而是她為韓家誕下了兩個嫡子。” 定國公笑了,“太過狠了。” 一子已亡,一子離心。相信用不了兩年,韓侯夫人便會嘗到苦果了。 “也罷了,還要看看你妹夫的意思。” 總不好他們出手將人送走,女婿那里不愿意。 韓清沒什么不愿意的。他本也不是十分果斷之人。生母寡嫂在鬧什么,他心中有數。可正如薛凊說的,他從小看慣了父親寵妾滅妻,看多了劉姨娘趾高氣揚不敬正室,更看多了韓溆口蜜腹劍毒舌心腸。大哥沒了,他憑著定國公府這門親事,壓制住了父親想要扶庶子上位的心,如今世子位已定,他母親在內宅中得以安穩順遂,莫非就要轉眼不認曾經得過的好處了么? 韓清自覺讀書多年,還不至于糊涂至此。 但他既不愿意辜負了妻子,也不忍與母親寡嫂沖突,避出京城去,倒是最好的選擇了。 韓清身上本就有舉人的功名,定國公出面,不到半個月,便為女婿謀了個閔州通判的缺,實打實的正六品。 本來,舉人謀缺,一般不會超過七品。但一來定國公出面,二來韓清頂著侯府世子的名兒,三來便是閔州是極偏僻的地兒了,離著京城幾千里,輕易還真沒人愿意補這個缺。 許氏知道后,不免埋怨了定國公一回:“便是謀缺,也好歹離著咱們近一點,也好照看著孩子。大丫頭自小在府里,不說金尊玉貴地長大,起碼沒吃過苦。閔州那樣的地方,何其的貧苦呢?怎么能將孩子往那樣的地方送?” “舍不得,就叫她留下,替姑爺孝敬父母也是可以的。”定國公涼涼說道。 氣得許氏頭一回朝著他狠狠砸了個枕頭過去。 倒是薛婠松了口氣,不僅不以閔州為苦,反過來還勸許氏:“既然要出去,自然離著遠點才好。不然,三五十里的,坐車半天兒就看見了,也沒什么必要。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再說相公是去做官,能有多少的苦可吃?母親心疼我,我厚著臉皮說一句,往后寫信回來與您打秋風,您可別舍不得呢。” “慣會說這樣的話來寬我的心。”事已至此,韓清的任狀都下來了,說什么都晚了,許氏只好囑咐薛婠,“多帶幾個服侍的人,到了閔州使喚著也順手。我聽說閔州那邊天氣與咱們京城大不一樣,行禮之類的倒是不必太多,多多帶些銀子吧,到了那邊再置辦。還有藥材什么的……” 薛婠無一不應。 啟程的日子很急,韓清薛婠二人回了東平侯府辭行。 東平侯夫人聽到這消息,如遭雷擊。只是憑她是如何痛哭后悔不該聽了趙氏的挑唆,韓清小夫妻兩個,也還是雇了一隊鏢師,按著日子出發去了閔州。 東平侯夫人便直接病倒了。東平侯倒是不在意,在正房里坐了一會兒,看著發妻面色憔悴,鬢邊都閃出了銀色,終究也有些不忍了。他荒唐了大半生,人卻并不是糊涂的。妻子當初為什么拼了力氣,為嫡子求娶國公府庶出的姑娘?說什么只看中姑娘的性子好,都是屁話。京城里性子好的姑娘多了去,何故一眼就盯在了薛婠身上? 說起來,也是因他太過寵愛縱容劉姨娘之故。 長嘆了口氣,拿出幾十年未曾有過的和氣,勸妻子:“事已至此了,叫孩子們出去走走也好。清兒已是六品的官身,在地方任上三年,屆時好生活動一番,在京中給他尋個差事也就是了。” “清兒也是想著科舉的。”東平侯夫人拭淚,“他苦讀這么多年……” “那能怨誰呢?老大家的胡鬧,你為何不插手攔著呢?是你現下覺得,清兒媳婦出身國公府,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容易拿捏了。你想借著趙氏的手,壓一壓清兒媳婦了。” 東平侯半輩子都沒這么清明過,“唉,你也不想想,清兒媳婦雖是庶出,可實打實養在國公夫人膝下,又是長女,怎么可能沒有一點的氣性呢?” 這不就什么,想拿捏人家,沒捏住,直接把兒子捏出了幾千里地。 阿福可不管東平侯夫人怎么悔不當初,她正在花園兒里氣得轉圈哪。 “哪兒有這樣的?”轉了幾圈后覺得頭暈眼花的,腳底下一個趔趄,旁邊的秦斐連忙扶住她。 “太后娘娘在宮里,尊榮富貴的,安享晚年不好么?”阿福覺得心口都氣疼了,“就算想拉扯娘家,也沒這么干的哪!” 自從如貴妃降位成了如妃后,帝寵大不如從前。霍太后看著侄女花容漸漸失了顏色,就連如妃膝下的二公主和四皇子,似乎都跟著失了圣寵。 當然,這只是老太后一個人坐在壽寧宮里瞎琢磨的。二公主四皇子親娘失寵了,親爹還是皇帝,宮里寶塔尖兒太后是親祖母,誰敢輕慢他們呢? 可霍太后奇葩的邏輯中,就是覺得,若皇帝后宮里最得寵的宮妃不姓霍,那就等于霍家不安穩了,就等于皇帝眼里沒親娘了。 再加上這兩年皇帝愈發敬重周皇后,太子殿下也在前朝頗為得用,霍太后真真是被刺了眼。 這不是么,立逼著皇帝選秀。 周皇后素來慈愛,將阿福親生女兒一般的疼愛,阿福與周皇后極好的。一聽見這個,氣得頭頂都要冒出煙來了。 “氣死我啦!” 狠狠拍了一下身邊的石欄,然后,就疼哭了。 第63章 莫非您忘了霍湘之事? “看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秦斐拉起阿福的手, 仔細看了看,白嫩的掌心一片紅,可見這一下力氣用的著實不小。 “便是選秀, 你又何必生氣?” 秦斐知道阿福是為了周皇后,她便是這樣, 旁人待她三分好,她必然要回十分的。昭華郡主與周皇后交好, 阿福從小便和昭華郡主出入鳳華宮, 自然也與周皇后親近。 “陛下并不是昏聵之人, 敬重姨母。姨母膝下又有表兄, 便是有新人入宮,也并無妨礙。” 畢竟, 這古往今來的,也沒見哪個帝王不染二色的。如今后宮妃嬪都是伴君多年的,再好的顏色也不覺新鮮了。不說這選秀是霍太后一力主張, 就是沒有霍太后, 皇帝自己要遴選淑女伴駕, 也再正常不過了。 說的雖是實情, 阿福卻聽不下去。 將秦斐的手甩開, 氣呼呼的, “這是有沒有妨礙的事么?我是為皇后娘娘不平!” 兢兢業業打理著后宮,上有刁鉆的太后婆婆, 下有心懷叵測的宮妃,鶯鶯燕燕之外,皇帝丈夫心中還另外有個碰都不能碰的白月光……這日子,就算是貴為皇后,又有什么趣兒呢? 阿福看得出, 周皇后的心中,都是皇帝。可愈是這樣,阿福越是為周皇后感到不平。 那樣良善寬和,配得上世間最好的男子! 她很是有些憋屈,難免便要遷怒了,一雙妙目瞇了起來,清亮的目光落在秦斐身上,“我知道了,你也是男人,自然偏著男人說話!” 這都哪里跟哪里啊? 秦斐哭笑不得,重新拉起阿福的手,覺得阿福又甩了甩,便愈發用力了些。 “旁人我不知道,我卻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十八歲的少年,俊美無儔。上挑的丹鳳眼中,似是含著叫人不敢直視的情意。 阿福不大好意思地避開了秦斐的目光。這兩年秦斐幾乎長在了她家里,兩府本就隔了一道墻,還被他打通了……春天送花夏天送冰,到了冬日里下雪陪著她滿園子的掃雪捉鳥看梅花,所有的休沐時間都用在了陪伴她上面。若阿福說沒有半分察覺,那便是睜眼說瞎話了。 只是……阿福不自覺地想,不管她穿來的時候多大,這輩子也才十歲吧?兩三年前更小呢。秦斐看中了自己什么?莫非是個變態? 可真要是秦斐品行不端,只憑著自己父母那寵愛女兒的勁頭兒,再也不能叫他接近的。 說來也是怪了,對秦斐的作為,那夫妻兩個倒像是默許一樣…… 心虛地左顧右盼,嘴里卻依舊不肯示弱,“是不是的,一時半會的誰看得出來?” “那表妹只管往后看吧。” 看著阿福面上透出的淡淡紅暈,秦斐心頭狂喜起來。這幾年他心思費勁,這小丫頭都不帶開竅的。他也想過,阿福還小,縱然是前世,自己回京遇見她的時候,也是她及笄之后了。 秦斐一再提醒自己,對阿福不能心急,她實在是太小。急吼吼的表白,怕是會嚇到了她。 能做的,只是守在阿福的身邊,將那些覬覦她的人擋在遠處。 可現下…… 阿福的臉,紅了。 壓制住心頭的喜悅 秦斐將阿福的身子扳正,形狀優美的眼睛盯著她,“妙妙,你信我。” “男人信得住,豬都會上樹!”阿福愈發窘迫,甩開秦斐的手,跺了跺腳一溜煙兒跑了。 看著她逃似的背影,秦斐摸了摸鼻子,輕笑起來。 選秀一事,雖有霍太后竭力主張,然而皇帝并不心熱。霍太后自覺無趣,又覺一番好心被辜負,很是給了周皇后幾次臉子看。 對此,周皇后云淡風輕的只當看笑話了。可人就是這么奇怪,她愈是不在意,愈是對壽寧宮恭敬,皇帝的心便愈發偏向于她,霍太后便愈發愈發的堵心。 “哀家這是為了誰?”霍太后與女兒榮泰長公主抱怨,“皇帝,日理萬機,什么事不得他來cao心呢?哀家也是想著,朝堂上哪個是省心的?等散了朝,再沒個知心知意的人在跟前,也太委屈了皇帝些。唉,哀家這份心,就是cao碎了,也沒人念著好。” 榮泰長公主只低頭喝茶,并不輕易搭話。自從上次二公主在她府里鬧了一回,霍太后還想著順勢勸她讓兒子尚主。就算是親娘,也沒這么坑人的! 榮泰長公主當時實在是氣惱,連“我的兒子不尚主”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出了宮后便火速為顧晏定下了親事,如今已經是大婚了。至于二公主,也經了賜婚嫁出宮去了,駙馬是永安侯嫡次子。 因這件事,榮泰長公主很是惱火,也不似以往那樣頻繁進宮了。便是進宮,多是在壽寧宮里請個安,略說兩句話,便自行去鳳華宮里尋周皇后說話。 霍太后說了半晌,卻不見榮泰長公主說話,忍不住用戳了一指頭女兒,“我這心里不舒坦哪,你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來寬寬我的心!” 叫她老人家說,哪里有這樣的閨女呢? 榮泰長公主放下了雕著花的碧玉盞,淡淡說道:“母后還用得著我來寬心?如妃呢,找那朵解語花去。” “你這孩子!”霍太后不滿地捶了榮泰長公主一下子,“合著進宮來,就為了氣我的?” 榮泰長公主眼皮兒動了動,挑著眼角兒看霍太后,“您不給別人氣受,別人都要念阿彌陀佛了。誰敢給您氣受?” 她也算是看清楚了,她這親娘,也就是如今做了太后,她皇兄還能鎮得住。放到尋常人家去,一家子人都能給作散了。 霍太后被閨女氣得狠狠吸了兩口氣進去,眼圈都紅了。 到底是親娘,又是這把年紀了,榮泰長公主還記得當她小時候,霍太后在宮中位份不高,即使生出了皇子皇女,也依舊被得寵的宮妃欺辱,心下終究一軟,勸霍太后,“母后何必cao那么多的心呢?您如今正位壽寧宮,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只安享尊榮,等著人孝順不好?何苦來做那些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您總說自己這一片心旁人都不懂,那又何必再費這份心呢?況且您自己摸著心口說,這份兒心里,有多少為了皇兄為了我的?還不都是為了霍家!” “你這沒良心的!”霍太后嗔怪地瞪了一眼閨女,“沒有霍家,哪兒來的你!” “哎呦,我姓秦又不姓霍。母后,霍家原先什么樣,現下什么樣?出了您,從不入流的小官之家,也成了公門府第,穿綾羅錦緞,吃山珍海味,多少霍氏女因母后的關系嫁入了高門?若再不知足,也忒貪心了。” 對承恩公府,榮泰長公主是一百個看不上眼。 “您一心想要提拔他們,可也得看看他們家是不是能夠提拔起來的。一大家子人,嫡支旁支還有趕著連宗的,可有一個得用的?前兩年的霍長鶴倒算個人才,可惜心術不正,貪墨了多少呢?叫我說,家族里男人撐不住,擎指望著靠女人裙帶提攜,不說羞愧反倒得意,如今誰不笑話?” “母后您就撒手不管,叫他們狠狠吃幾回教訓,若是知恥的,從此對子弟嚴加管教,念書也好從軍也好,博出前程來,才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若不是那塊兒料,橫豎有母后在,他們便得享榮華富貴,安安生生的,便是皇兄看在他們安分守己的份兒上,往后也不會薄待了呢。” 她說話極快,霍太后張了幾次口都沒能插上話去。 本是想讓閨女來說說心里話松快松快的,結果卻是霍太后被榮泰長公主氣得直摟著心口轟人,“走,走走,你可快離了我跟前吧!” 叫閨女再多說幾句,霍太后覺得自己個兒得被她噎死。 榮泰長公主站起身,理了理裙子便要走。 霍太后忙又叫住了她,埋怨一句,“竟是說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