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楚咬著嘴唇，垂眸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

    那句“他們都去世了”，她怎么都說不出口。

    過了半晌，鹿楚才勉強穩(wěn)住聲線，像是誘哄般對梁璟輕聲說：“你先好好養(yǎng)傷，等你好了我再帶你去……”

    她還沒說完，梁璟就突然甩開她的手，情緒激動地說：“你騙我！”

    他說著就一把拽掉已經(jīng)回血的針頭，不管不顧自己的手背上起了多大的包，想用手撐著站起來往外走去找家人。

    但這次他被鹿楚和宋芝摁在了病床上。

    “小璟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路……”

    梁璟掙扎著要推開他們，情緒波動太大的他完全聽不進(jìn)任何話，不斷地用沙啞聲音暴躁地怒吼：“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家人！給我放開！”

    他的雙手推搡著抓撓著，穿著短袖的鹿楚胳膊上被梁璟抓出了幾道紅印，很快就微微地有點滲血。

    “小璟，小璟你聽我說……”鹿楚正極力安撫幾乎要失控的梁璟，醫(yī)生和護(hù)士及時趕到。

    一針鎮(zhèn)定劑下去，不斷反抗地男孩終于不再掙扎。

    他的眼皮沉沉地合上，人被重新安頓好。

    宋芝出去和醫(yī)生聊梁璟腿傷的事情，鹿楚留在病房，她幫他輕手輕腳地蓋好被子，直起腰后轉(zhuǎn)身捂住嘴巴淚如泉涌。

    宋芝進(jìn)來后看到女兒在哭，也眨了眨酸脹的眼睛，然后拉著鹿楚出了病房往醫(yī)院外走去。

    “媽，小璟的腿……”鹿楚帶著哭腔說道。

    宋芝在把鹿楚推上出租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強撐著情緒和精神，話語溫和地安慰她：“小璟的腿傷我已經(jīng)和醫(yī)生說了，今天會再做個全面檢查找原因。”

    “楚楚，你專心去學(xué)校上課，醫(yī)院的事有mama。”

    鹿楚咬著唇，強忍眼淚點了下頭，在出租車的車門被關(guān)好車子發(fā)動后，她再也控制不住，雙手捂住臉悶聲哭了一場。

    今天是高三開學(xué)的第一天，班主任會按照上學(xué)期最后一次考試的成績排名讓學(xué)生選座位。

    鹿楚一早就和梁玨約定好這次也要繼續(xù)做同桌的。

    可是，怎么就成她一個人了呢？

    昨天是之前常年生活在南方的玨玨的母親和弟弟搬回明城生活的日子。

    玨玨昨天下午和她分別時說了傍晚會和父親去機場接母親和弟弟回家。

    明明該一家團聚的。

    怎么就......就天人永隔了......

    鹿楚回到家后沖了個澡，換上校服，拎起書包就出了門。

    等公交車的時候，聽到旁邊也在等車的人討論昨晚的交通事故。

    上了公交車，又聽到車?yán)锏钠渌嗽谡f這件事。

    “看警方最新通報了嗎？說是那個貨車司機突發(fā)心梗，所以車子不受控制了，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才撞上那輛私家車。”

    “天啊，好慘，那一家四口攤上了無妄之災(zāi)啊這是……”

    “誰說不是呢，聽說現(xiàn)在只剩下那個小兒子活著，父母和jiejie都去世了。”

    “唉，希望這個孩子心理不要出什么問題，遭受了這么大的變故，太可憐了……”

    靠車窗坐著的鹿楚將臉撇向一邊，她望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視線朦朧模糊。

    淚滴落下來，眼前的世界又變得清晰起來。

    鹿楚失神地坐在公交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勉強拉回神思，卻聽到公交車報的站點是學(xué)校的下一站。

    .

    渾渾噩噩的一天過去，鹿楚放學(xué)后直接坐車去了醫(yī)院。

    到了住院部，鹿楚在梁璟的病房外看到坐在長椅上的母親后鹿楚就走了過去。

    “媽……”她輕聲喚了宋芝一聲。

    宋芝轉(zhuǎn)過身來，她吸了吸鼻子，吐出口氣來，拉住鹿楚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媽，醫(yī)生說小璟的腿傷是怎么回事了嗎？”鹿楚忍不住問道。

    她一整天都在擔(dān)憂這件事。

    宋芝搖搖頭，嘆氣道：“所有檢查都做了，沒有異常現(xiàn)象，他的左腿是好的。”

    “那為什么會沒有知覺？”鹿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宋芝神色凝重，“怪就怪在，醫(yī)生也說不清原因。”

    鹿楚沉默下來。

    片刻后，宋芝再次開了口。

    她的嗓音有些干啞，但依舊很溫和，柔聲對鹿楚說：“楚楚，mama想等梁璟出院的時候，把他接到我們家去生活，你覺得可以嗎？”

    鹿楚驚訝又意外，她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但畢竟不是短期的照顧，而是要長久的一起生活，對母親來說……責(zé)任和壓力都會變得巨大。

    所以鹿楚做不到這么自私地向母親提這個要求。

    可她沒想到，母親也有這個想法。

    “媽，你真的想把小璟接回我們家生活嗎？”鹿楚忍不住想向母親再次確認(rèn)。

    宋芝點了點頭，她輕嘆道：“真的。以后我會把他當(dāng)作親兒子養(yǎng)。”

    鹿楚根本不知道，母親三年前有次深夜加班完，在地鐵口差點因為過勞暈倒休克。

    那時有個男人說自己是醫(yī)生，幫助地鐵的工作人員對她進(jìn)行了急救。

    那個男人就是梁璟和梁玨的父親，梁聞遠(yuǎn)。

    如果沒有梁醫(yī)生，宋芝覺得自己可能在三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那時候的鹿楚和現(xiàn)在的梁璟是一樣大的年紀(jì)。

    梁醫(yī)生是她們家的恩人，做人要知恩圖報，宋芝做不到袖手旁觀。

    哪怕梁璟真的再也站不起來，哪怕需要她照顧一輩子。

    “小璟是他們一家唯一活下來的人，或許這個孩子是他父母和他jiejie拼死護(hù)住才免于一死，他們肯定也希望有人可以幫他們照顧他。”宋芝的眼中含著熱淚說：“沒有其他親戚家人也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就做他家人，我們照顧他。”

    鹿楚的眼中盈滿淚水，她一把抱住母親，帶著哭腔對宋芝懂事地說：“謝謝媽，以后我去兼職打工給您減輕負(fù)擔(dān)。”

    宋芝嘆息了下，她摸著女兒的腦袋欣慰地輕聲道：“你好好上學(xué)，錢的事不用你cao心。”

    母女倆商量好安頓梁璟的事情，然后就一起去病房看了梁璟。

    “小璟白天有醒過來嗎？”

    宋芝搖了搖頭，“沒有。”

    男孩子的臉上和身上都有被劃破結(jié)痂的傷口，他閉著眼眸，面色蒼白，那張薄唇也失了血色。

    手背上插著針，正在掛點滴，骨折的右腿被用石膏固定住。

    就像個身上多處破損的毫無生氣的娃娃。

    鹿楚咬著唇，輕皺眉頭望著仍在昏迷的梁璟。

    須臾，她壓低聲音，語氣擔(dān)憂地問母親：“媽，這都一整天了，小璟怎么還沒醒來？”

    宋芝正要出去買晚飯，聞言回道：“我問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正常，讓我們再等等。”

    “楚楚你在病房守著小璟吧，我去買晚飯。”

    “好。”

    .

    鹿楚和宋芝在醫(yī)院吃過晚飯后梁璟還沒有要醒的跡象。

    時間越來越晚，宋芝讓鹿楚回家去睡覺，鹿楚不肯，非要和她一起在醫(yī)院等梁璟醒過來。

    梁璟閉著眼睛，將鹿楚和宋芝的話都聽到了。

    可他沒有睜開眼眸。

    腦子里閃過車禍發(fā)生的那一剎那的畫面。

    一輛貨車橫沖直撞地向他們這輛車逼過來，父親快速地打方向盤卻還是沒有躲開。

    車子飛快地向右轉(zhuǎn)彎，副駕駛和副駕駛后面的座位被左側(cè)的兩個座位保護(hù)起來。

    但因為貨車是從正前方?jīng)_撞而來，父親遭受的撞擊最重，坐在副駕駛的母親也同樣沒能幸免。

    本來坐在自己旁邊的jiejie在車禍發(fā)生的那一刻就撲過來緊緊地把他護(hù)在了懷里。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一切支離破碎。

    徹底昏死過去之前，梁璟的眼睫上不知道沾染了誰的鮮血，讓他的世界都變成了血腥的紅色。

    jiejie的身體全都壓在了他身上，他根本沒有力氣轉(zhuǎn)過頭來看jiejie一眼，只能側(cè)著頭，看到了父母那邊的場景。

    血rou模糊。

    他被人抬到擔(dān)架上時還有意識，盡管幾乎睜不開眼，可他能聽到周圍喧嚷嘈雜的聲音。

    他聽到有人語氣遺憾惋惜地說：“私家車?yán)锏姆驄D確認(rèn)死亡。”

    悲慟欲絕的他想張開嘴喊什么，卻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徹底失去了知覺。

    梁璟不愿醒來。

    只要不醒過來，就不用面對這一切。

    只要他一直昏迷下去，父母就還沒有離開，jiejie也還好好地活著。

    但他還是醒了過來。

    沒有睜眼的梁璟聽到有筆劃在紙上的沙沙聲，很輕，斷斷續(xù)續(xù)的。

    鹿楚正在寫作業(yè)。

    她坐在椅子上，試卷對折后被她放在床頭柜上。

    女孩子低垂著頭，目光直直地盯著試卷上的字發(fā)呆，半晌才回稍微回一下神思，勉強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寫一道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