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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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晞呼吸一滯,隨即一股難以言狀的悲痛便蔓上了心頭。 順福死了。 容晞本以為他的身體會養好,還會再活個幾年,可他倏然離世,她一時難以接受。 慕淮被侍衛從順福的屋里推了出來,他唇瓣泛白,臉色是一如既往的陰沉,讓人辨別不出任何情緒。 他依舊挺著脊背,面上絲毫不露悲慟之色。 可容晞瞧著慕淮,卻覺此時此刻,他既落寞、又孤獨。 因著過幾日便是皇上慕楨的壽辰,所以宮里死了個老太監自是不能驚動太多人。 容晞拖著未好全的身子,同慕淮和大力太監抄宮里的僻路,將順福的尸身送至了雍熙禁城后身的拱辰門。 拱辰門旁種著數棵參天的古柏,其上枝葉疏橫。 盛夏的深綠漸褪,已變黃變淡。 禁城圍墻處的重檐角樓依舊巍峨,其上駐守的禁城衛兵正瞭望著遠方。 慕淮不發一言地看著順福的棺木被抬出了拱辰門,他也是大病初愈,氣色不佳。 秋日的天愈發陰冷,慕淮也沒有多添件衣物。 容晞知道,她只是個地位極低的宮女,還輪不到她來同情慕淮。 可他越是這般不露任何情緒,她越是起了惻隱之心。 見慕淮的衣擺沾上了枯葉,容晞便跪在被雨水洇濕的青石板地,小心地替他擷下了那枯葉。 容晞的嗓音依舊泛軟,語氣卻頗為鄭重,對慕淮道:“殿下,奴婢日后定會照顧好您,會成為您身側最得力的人……” “……只要殿下不嫌棄,奴婢會陪著殿下的。” 慕淮神情莫測,聽到容晞這樣說,便垂目看向了她。 隨即伸出了修長分明的右手,食指微彎,抵在了她的下巴處,讓她仰視著他。 容晞略帶惶意,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慕淮命道:“看著我。” 容晞只得依言抬首,正對上他那雙深邃的墨眸,心跳得是愈發快。 慕淮的聲音低沉,凝睇著她,又道:“既跟了我這個主子,做了我的奴婢,便要至死相隨。除非哪日我不想要你了,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身側離開。若要離開,也會如順福一樣,死著離開這禁城……” 慕淮的言語頓了頓,他觀察了番容晞的神情,又問:“如此,你還要在我身側繼續做宮女嗎?” 第9章 有點可愛 慕淮雖然是在問她,但憑她的身份,還沒那個膽子和資格說不愿意。 容晞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想著,等再過個幾年,慕淮就會被皇上封王加爵,到時便要建府出宮。 也要被圣上指婚、再娶個世家貴女為王妃,這幾年內可能還會納兩個侍妾。 到時慕淮身側有了個賢德溫良的妻子照顧著,再有幾個貌美的佳人服侍著。自古男子難消美人恩,或許慕淮的性情會變得不那般暴戾。 而且雍熙禁城里最不缺的便是下人,若她到了出宮的歲數,慕淮總會遇到比她更合適的宮女或太監伺候。 她一直掩著容貌,在慕淮眼中,自己只是個模樣再普通不過的宮女,他還不至于對她念念不忘。 到那時她還可以求求慕淮的王妃,反正有的是機會出宮。 秋風愈發凌寒,容晞把自己未來的路想得明明白白后,便望著慕淮的雙眼,斬釘截鐵地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守在殿下的身側,一直伺候殿下。” ——“好,那日后便繼續跟著我做事。做的好,爺是絕不會虧待你的。” 慕淮語氣淡淡,隨后松開了容晞的下巴。 她膚色凝白若新雪,慕淮使得力氣雖不重,卻仍在她下巴上留了個泛紅的指印。 慕淮不易察覺地捻著拇指和食指,體會著兩指之間屬于少女肌膚的柔膩。 自容晞跟了他后,他心里也一直覺得疑惑。 容晞除了那張臉,哪處都生得極美。 這造物者也是有趣,讓她哪哪都有美人之態,偏生不給她一張美麗的面孔。 思及此,慕淮淡哂。 宮里的美人不少,他見也見膩歪了,但眼前的這小宮女,他看著倒蠻順眼的。 甚至覺得,她臉頰上雀然的淡淡小斑,瞧著竟還有點可愛。 ****** 澹月微溶于檐上積雨,銅壺滴漏之聲迢遞悠遠。 霽華宮正廳內,熏爐正焚著名貴的香料,煙藹嫋嫋。 李貴妃還不到四十歲,因著保養得宜,縱是已經替莊帝生養了兩個皇嗣,那精致的面容瞧著仍像二十幾歲的美婦。 她穿著鮮妍的絳羅大袖翟衣,二博鬢上簪著東珠九翠簪,端坐于正廳的梨木圈椅處。 如此盛裝打扮,自是等著莊帝來此。 李貴妃的眼神不時地望向屋外,一副念君盼君的殷切模樣。 大宮女秋菊為她呈了盞燕窩羹,李貴妃接過后,用鏤雕的銀勺舀了舀瓷盞中甜膩的湯羹。 她小指戴的鑲寶護甲微翹,舉止作態盡顯貴妃的雍容。 李貴妃味同嚼蠟地用了幾口后,神色略有些寂寥地喚秋菊將那燕窩羹撤下,見時辰已經不早,便催促殿外駐守的太監道:“皇上今夜怎么還沒過來?你,出宮去看看皇上是否出了什么狀況。” 殿外太監應是后,李貴妃想起慕芊被慕濟打腫的雙手,眉間倏含了些戾色。 便又對秋菊道:“雖說芊兒的手上了藥后有所好轉,可女兒家的肌膚到底是嬌嫩,她現在還不能執筆寫字。許是覺得丟了面子,這幾日啊,怎么說她都不肯再去翰林院治學。那四皇子真是……對自己的親meimei下手都這么毒,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秋菊應承著李貴妃的話,心中卻如明鏡。 這二公主的手傷其實不怎么礙事,她近日不肯去翰林院,原也是借故偷懶貪睡而已。 片刻后,出去打探的小太監折返而歸。 李貴妃喚他進殿回話,眼神略帶急切,問道:“皇上可是批折子耽誤了時辰,今夜可說好了要來我宮里的。” 打探的太監抬眼看了下李貴妃的面色,隨即立刻垂首。 李貴妃現下的神色還算平靜,可他回完話后,就不一定了。 可主子問話,他總是要回的,便恭敬道:“皇上……皇上路過了尹賢妃的舊宮…便進了里面說要住上一夜。正巧小的過去打探,皇上身側伺候的公公便讓小的直接回來告訴娘娘,說他今夜就不過來了……” 話畢,李貴妃倏地便揚了袖子,身側高幾上擺的杯盞都被掃在了地上。 “滾下去!” 太監一早便做好了心理準備,見李貴妃做怒立即便退了下去。 霽華宮的地面鋪著華貴的大紅紋繡絨毯,現下上面是一片狼籍。 秋菊喚宮女來清掃,勸慰李貴妃道:“娘娘息怒,這尹賢妃的祭日快到了,皇上這時惦念她,也如常理……皇上最在意的人還是娘娘。” 李貴妃睨了秋菊一眼,隨即冷哼一聲,又道:“你不用拿話哄我,他最在意的是誰,宮中的老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李貴妃從圈椅處起身后,秋菊隨她走出了殿外。 皓月當空,檐角高懸著火紅的八角宮燈。 李貴妃仰首,數著她寢宮重檐上的脊獸,語氣幽幽地對秋菊道:“慕淮那衢云宮上的廡檐有七個脊獸,比我宮里的多了兩個,秋菊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秋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回復些什么。 李貴妃聲音冷了幾分,又道:“你可知,慕淮宮殿的位置,離嘉政殿最近,出宮走個幾十步便能到達。” 秋菊有些結巴地回道:“奴婢…奴婢不知。” 李貴妃復進了殿內,揮退了一眾下人,秋菊知道她這是有話要單獨對她講,便闔嚴了門窗。 ——“慕淮那衢云宮,原本就是按照東宮儀制建造的。” 李貴妃的聲音滿是憤慨。 秋菊聽后心中一驚,忙勸道:“娘娘可別這么說,這宮里無論是誰被立儲,都輪不到四皇子啊……四皇子他…是個瘸子啊。” 是啊,一個瘸子怎能當大齊的天子? 慕淮就應該被當成個棄子,日后隨意封他個王位便也是了,可慕楨至今仍未立儲。 她的濟兒早已過了及冠之齡,慕楨到現在連個王位都沒賜他。 李貴妃越想越覺心中幽憤,眸子也透著怨毒。 她出身高貴,父親是樞密史的主官,執掌著大齊軍權。 而慕淮生母尹賢妃的父親只是個城門校尉,生前守著汴京西南的那個保康門,尹家現在還算拿的出手的宗親也就尹誠那個武舉子,可他卻也只是個都護將軍。 賢妃什么都比不過她,可皇上卻最寵愛她。 思及此,李貴妃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她可以不是慕楨最寵愛的妃子,但她的兒子,絕不能在一個瘸子的面前憋憋屈屈。 慕淮他太跋扈,太目中無人,竟敢在翰林院欺辱她的兒女。 她總要給他些教訓的。 ***** 順福離世后,容晞身上要擔得責任一下子變大,順福之前不僅近身照料著慕淮,還要打理著衢云宮的大小諸事,管著宮里的幾十號人。 容晞發現,衢云宮原是有幾名粗使宮女的,她們從不進殿伺候,只單單負責灑掃院落,修剪枝葉。 慕淮喜歡獨處,宮女和太監們每日只有趁他去翰林院的時當,才敢按照順福的指令去整飭寢殿。 待慕淮回來前,便要趕緊出殿,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慕淮沒有明說,但容晞清楚,之前順福要做的事,如今便要由她來做。 不過她做起這些事來,并不覺得手生,畢竟之前她在俞昭容那處做事時,也是管著闔宮的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