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默不吭聲，然而整個飛船只有這一個活物，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

    巨蜥族首領叫了一聲，聲音不高，有些尖銳。

    但那邊的黃金守衛就像是有心靈感應，頓時就像瘋了般，狂躁之下力量大增，原先能攔住他的妖魔紛紛失手，被其掙脫。

    星羅感覺到不對，帶著巨蜥族首領立刻出了六邊形飛行器，朝著巨樹沖去，速度之快，帶動的風都在水面留下了白痕。

    “幫忙看一下，別弄死了?！毙橇_把手里的巨蜥族首領往青遠身上一丟，人再次倒轉回去，正面迎上黃金守衛。

    天空中巨大的暗金色巨蜥族又和金色的龍纏斗在一起，黃金守衛想要救回首領，星羅不許。

    他們的打法和夏夜兩人又不一樣，大概變回獸型，又是純物理系的打法，打起架來也不講究什么招式，就是怎么痛怎么來。

    恰此時，空中結界轟然碎裂。

    只見一道光射過來，打在巨樹的樹干上，巨樹狠狠一震。

    定睛看去，眾妖魔看到夏夜一只手穿透了怪人的心臟，怪人一刀扎入他的胸口。

    夏夜的背抵著樹干。

    冰冷的蟲刃穿透了他的身體，直插巨樹的樹干，復制體臉上沒有表情，他的眼睛那么純粹，像是初春枝頭的一捧細雪，純凈無垢。

    “沒有……”夏夜收攏手指，卻沒有碰到理應存在的芯片，他抬起頭，對上復制體的眼睛，如幼獸的眼睛，瞳孔四周隱約有一粒黑色的斑點。

    復制體歪了一下頭。

    夏夜一下被勾起回憶，他在確認獵物死亡的時候，也會輕輕歪一下頭，嗅一嗅。

    死去的東西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一下就能聞出來。

    復制體瞳孔微微一縮：活著，沒死。

    他要補刀……夏夜的瞳孔亦是微縮，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按在復制體身上。

    這具身體冰涼，還帶著冷血動物特有潮濕的氣息，而夏夜的手卻是溫熱的，和他流出的血一樣溫熱。

    溫熱是一種陌生的感覺。

    復制體低下頭，復抬起，眼睛似乎亮了一點。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br>
    “我第一次接觸到溫熱的血液的時候，干了什么？”夏夜的手猛得爆出一股非常強大的沖擊力，臉上亦格外猙獰，“我殺了他，流光所有血！”

    強大的沖擊力將復制體震飛出去，蟲刃連帶著被猛得拔出，濺出一道血線。

    嘴里吐出一口血，夏夜從半空滑落下來，被底下卷起的樹根溫柔托住，但是血一股一股從傷口涌出來，沾濕了托著他的樹根，落到下面的海水里。

    青遠的樹根動了動，又安靜了。

    這些血，太甜了，甜得讓人蠢蠢欲動。

    夏夜知道青遠已經知道，但青遠只是聚攏光點，想要為夏夜治療身體。

    “謝謝，不過沒用的?！毕囊股焓窒胍孀冢茄€是涌泉一樣冒出來，“……疼?！?/br>
    他回憶起上一次死亡，也曾親手將自己心臟挖出來，為什么沒有覺得疼？好疼，疼死了。

    “星羅，好疼啊……”

    夏夜的眼睛下意識尋找著那個會為他疼的人。

    空氣中的甜香味散出來。

    “好香……”嗅到的人都轉過頭來。

    妖魔們追逐花神，就像是蜜蜂追逐花蜜，是一種本能。

    哪怕隔了很遠很遠，只是風里夾帶了一點，只是海水里融入了一點，他們還是立刻辨認出來。

    妖魔們每個細胞都在說：“好香，聞起來很好吃。”那是從靈魂深處透出的一種渴望，他們只對一個人這樣。

    “魔君大人是，花神？”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金龍想要過來，這一次卻是黃金守衛在阻攔，它張開嘴巴，一根根直立的尖牙上殘留著人類的血rou。

    “吼——”金龍仰天長吟，黃金守衛咬在他的脊背上，牙齒穿透金色鱗甲，幾乎將他身軀咬斷。

    金龍掙扎著拼命朝著巨樹的方向游，連身上的痛苦也顧不得。

    “阿夜需要我。”金龍的眼里紅血絲一片，那個人影就在不遠處，受人威脅，他卻動彈不得。

    黃金守衛揮扇翅膀，帶著咬住的金龍高高飛起。

    這兩個巨獸再次于空中交鋒，為了各自存活的意義，這一次他們再無留手，血水像雨一樣落下。

    “哎呀，怎么這么狼狽？可不像是你?！卑诐墒掌饻\笑，沒有表情地來到夏夜面前，半蹲下身，“我還記得你肆意殺戮的樣子，世上無人可做你的對手。這世上誰都可以敗，只除了你?！?/br>
    夏夜笑了一聲，以為他要干什么，人卻已經轉過身：“回頭別忘了我兩滴眼淚，王?！?/br>
    翅膀一振，他已經向空中飛去，那邊是已經回過勁兒的復制體。

    白澤的身邊聚攏妖氣，帶著不詳氣息的符文聚攏，在天空化作劍雨。白澤是新出的妖王，但他不是復制體的對手，他是要去送死，只為拖延兩分鐘，不，或者只有一分鐘。

    夏夜想要站起來，力氣卻隨著血液流走。

    一刀。

    只是一刀。

    空氣被割裂成兩半，空間微微扭曲，白澤所在的空間被單手捏碎，就像是玻璃球突然碎裂，每一片的碎片都帶著血。

    天空下起雨，血rou混合，淋漓不盡。

    眾人駭然，他們完全感受到了死亡。

    “你若登基為王，我愿為門下一走狗?！边@人不正經的聲音猶在耳邊。

    夏夜看著那個帶著翅膀的影子化作雨水，落在海里，再無聲息。

    這就是人形兵器。

    為殺人而生的戰場屠夫。

    遠遠的，復制體朝這里看了一眼，他朝著夏夜的方向走過來。

    已經嚇得麻木了身體的一個妖魔看了夏夜一眼，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支撐他走上去，雙手揮舞一對流星錘：“別小看人，我們……”

    又是一刀，又是一場雨。

    “系統，”夏夜的前兩個字還是冷靜的，后面的聲音卻一下嘶啞起來，“解鎖！我要他死?！?/br>
    第162章

    快五月了, 南方的天空卻開始落雪。

    溫度一下降得很低，巨樹的樹根部開始結出碎冰。

    沒有風，海上卻起了浪, 白色在藍色中咆哮，當浪卷起來, 那就是一張張巨獸的嘴。

    夏夜慢慢抬起頭, 他站起來，一步一步行走在水面上。

    “解鎖后，您暫時擁有和精神體等同的實力, 但是每一分每一秒, 您都將承受身體里細胞撕裂、重建再撕裂、重建的疼痛。”

    傷口停止了流血, 所有的傷都被抹平，只有疼痛在加劇。

    “身體的傷害不可逆轉, 解鎖后每一分鐘的強大，都將以您十年的壽命為代價。”

    夏夜揮了一下手, 手上化出一只極長的，黑金蟲刃, 黑色如黑曜石，金色紋路如活物在上面游走。

    一條白色海浪劃過, 夏夜已經到了黃金守衛和金龍纏繞的地方。

    一刀，劃過厚實的皮膚, 切入略彈的氣管，卡著頸椎的節點劈下。

    兩刀, 垂直落下，從翅膀和脊背的連接處進入，切開肌rou和筋膜，劃開肌腱進入軟骨磨合處, 一線朝下。

    三刀，自后向前，切開肥厚的臀部，刀刃在后腿肌rou中順著肌理滑下來，沒有任何阻攔，順滑得就像是燒紅的刀進入一塊細密的黃油。做火腿的工人知道怎么砍下后腿而不傷刀刃，做屠夫的也能。

    三刀畢，夏夜已經離開了那里，衣擺飄飄，沒有回頭。

    他看著復制人，復制人也看著他。

    他身后，天空的烏云轟然倒塌。

    黃金守衛沒有感覺到痛，它只是奇怪，自己的視角為什么越來越低，似乎還看到了身體，身體分作三塊，但是掉落了一會兒，才有血液涌出來。

    它還看到了一把刀，行走在水面上的刀，窄細的身軀能劈裂天空。

    暗金色的眼睛一直看著這個畫面，直到沉入海中。

    “首領……逃……”

    巨蜥族的首領抓著捆綁住他的樹藤，他的小眼睛幾乎脫眶而出。

    哪怕僅僅只是一個遙遠的背影，他也一眼認出來。

    從出生到死亡，接近九年的時間，腳踩著萬國尸骸，鎮守戰場直至自毀，人類手里的第一神兵。

    “rd-17?！?/br>
    雪花落在夏夜的頭發上。

    他死那日，戰場的煙也如今日的雪，紛紛揚揚。

    蟲刃因為太多次的揮舞斷裂了，眼前還有千軍萬馬，身后卻空無一人。一艘艘飛船早早離開了，他站在那里遙望他們化作星辰。

    “留下來，必要時自爆抵擋一波。”心臟處的芯片傳來的指令變成一個個鎖鏈。

    “你是為戰場而生，死也該死在戰場?！?/br>
    可是為什么他是為戰場而生，為什么要揮刀？為了誰揮刀？

    身后空無一人，他為誰揮刀？

    為誰？

    縱然承受萬千蠱物啃噬般的痛苦，夏夜的臉上依舊帶著柔軟的笑容，金色的光在蟲刃流轉。

    他的身后，是萬千人，是為他赴死的妖魔，是愛他和他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