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回憶起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候：“一個醉酒的年輕男人發來的求助申請。其實那個人根本不信這些，他只是醉糊涂了，又需要一個發泄情緒的途徑，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我弄的咨詢網站，就點進來發言求助了。”

    “人類所求，權、財、情、壽，不過四樣。”柳婆婆在一旁說，“而年輕人多為情所惑。”

    夏夜笑著點頭：“柳婆婆說的是，那個年輕男人借著醉意洋洋灑灑幾百字，就是借地發泄自己愛情失意的苦悶。那人原有一個極為深愛的情人，兩人中學便在一起，彼此約定終身。但他們的家里人很是反對，因為兩人都是男人，他們在一起就做好了斷子絕孫的準備。”

    其他人不插嘴，繼續聽夏夜說。

    夏夜還記得當時看到的第一個單子的內容，是客戶醉酒后懷疑情人被人下了迷魂藥的苦悶抱怨。因為對方突然決定和他分手，說長大了不胡鬧了，還說自己是雙性戀，以后要和女性正常結婚生子。

    因為他們這個群體里的確很多這種事情，愛情敵不過社會異樣的目光，然后選擇隱藏性向去結婚。所以年輕男人其實沒有真的懷疑自己情人被下了迷魂藥，他只是有點不甘心，十來年朝夕相處，居然還是選擇回歸家庭。

    “但是第一個單子嘛，總是特別一些，就算客人覺得自己只是單純發泄情緒，我還是忍不住去查探了一番，結果……”夏夜瞇起眼，又吃了一口大西瓜，然后才在小妖魔們期待的目光里慢悠悠說出下面的發展。

    “結果，真的有別的東西摻和。嘖，不知道哪里來的野妖怪，聯合了本地一個術士家族，占據了一個求子廟，一滴妖血，一個符咒，就能令得不要孩子的男女自愿淪為生育的機器。

    “這一切并非沒有代價，那些生下來的孩子多數會早夭，就是活下來也是不健全或者有病的，被控制的人壽命流失加速，幾年就會長出白發。”

    他想起當年無聲無息被控制的那些年輕男女，他們的命運線急速下墜，快樂的變憂愁，幸福的受苦難，事業受挫，愛情折損，然而可悲的是，下手的往往是他們家里愛面子或者求孫心切的父母家人。

    這其中一些哪怕知道這會傷害子女還振振有詞：“不結婚就是變態、沒出息，不生孩子就是沒用、廢物，我寧可他們短壽，也必須結婚生子。”

    種種奇葩言論，簡直讓人窒息。

    人類這種生物，一旦極端偏激，簡直比惡靈都可怕。尤其是那種以愛為名肆意殺害親人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一邊用刀殺你，一邊說‘我都是為了你’。

    比如逼著無心結婚的子女結婚生子，妄圖控制子女人生的父母，或者不許父母有自己的生活，要求他們必須買車買房養孫子，恨不得吸干父母骨髓的子女。

    夏夜的故事講完了，省略了一點點細節。

    比如那段時間他剛好積分負數，加上遇到熊市心情不好，后來直接掀了妖道老巢，把它鎮壓在某出名的污水河道處理垃圾至今。

    比如他綁了那個助紂為虐的術士家族的所有參與者，毀掉他們的天賦，吊在市政府的大門口風干。再比如將子女身上的傷害兩倍轉移到那些毫無悔改之意的父母身上……

    然后紅蓮這個不講倫理道德、軟硬不吃、人妖一塊兒揍的蛇精病就出名了。

    而后，那對同性情侶和差點被騙婚的倒霉姑娘都成了他的忠實粉絲，給他介紹了不少客戶。那個女孩用精神補償款，也就是彩禮，買了婚姻自由，她也原諒了這對苦命鴛鴛。這對同性情人已經申請了意向監護，成立家庭。

    總體來說是個圓滿故事，仔細來說卻算不上恐怖故事。

    夏夜的故事極其平淡乏味如同白開水，除了閻希和小妖魔這種見識短淺的真情實感鼓鼓掌，柳婆婆和看門的蔣鋒都表示不屑一顧。

    “小主人的故事說完了，那老身就就講一講年輕時候遇到的一件事。”柳婆婆搖著蒲扇開始追憶往昔。

    大家都期待這是一出有趣或者恐怖的故事，沒想到是涉世未深的小妖精被面白心黑的術士欺騙成為家仆的故事。

    “柳婆婆就是故事中的小妖精？”姓夏的術士，基本就指名道姓了。

    柳婆婆瞇著眼睛看了夏夜一眼：“你要好心放了老身等人嗎？”

    “其他小妖怪好說，柳婆婆不行啊，我舍不得柳婆婆。”夏夜搖著椅子，笑瞇瞇的，仿佛真舍不得柳婆婆，“柳婆婆舍得我一個人在這深宅大院里孤苦無依嗎？”

    呸！這小子比他前幾代祖宗還糟心。

    柳婆婆才要說話，夏夜接著道：“花園里那棵柳樹見了血了，留著也沒什么用，若是柳婆婆要走，我把那柳樹劈開了給柳婆婆做個車架吧，也免得路上顛簸。”

    柳婆婆嘴角一抽，當即皮笑rou不笑：“老身當然舍不得小主人了。”

    其他人看不明白這兩人的官司，但是他們很明智的沒有插手，而是等兩人說完了，才一人一個小故事接下去。

    故事講到第十三個，夜深人靜，氣氛正好，院子里忽然飄來濃重白霧。夏夜抬頭一看，是花園的方向，一股一股白霧涌過來。

    柳婆婆似乎知道怎么回事，輕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阿夜哥，要去看看么？”閻希扯著夏夜衣角，眼帶好奇。

    “沒事，人已經來了。”

    人確實來了，藏身在濃重白霧里，是個身姿曼妙的女子，拿著一把妝點著小珍珠的團扇，笑意盈盈朝著夏夜一屈膝：“奴家曼曼，原是院子里管水道的，見過小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水妖曼：來，接好你的祖傳金手指。

    *

    第29章

    “我不曾見過你。”夏夜說。

    自稱曼曼的女子飄過來：“奴家在此沉睡十數年, 今日才醒，知道是小主人在此，特來拜見。并, 送上先前主人交代之物。”

    說著，她伸出手, 手心一枚心形貝殼眨眼間放大十數倍, 然后緩緩打開。

    這里面是個骨質的鑰匙, 是傳統老鑰匙的造型。

    夏夜立刻想到自己藏著的骨質小盒子, 他伸手收下骨質鑰匙：“多謝曼曼姑娘。”

    曼曼抿唇而笑：“如此, 奴家告退了。”她甩了個袖子, 如來時一樣飄走, 和白霧一同隱入園中小池子。

    夏夜沒有留她，非要留著一條魚在空氣中是不人道的事情。

    話說回來，年紀不大還雌雄同體的柳妖把自己搞得皺巴巴, 自稱柳婆婆。年紀不小還是雄性的魚妖卻把自己變幻成妙齡女子。原來妖魔也有性別認知障礙的困擾呢？

    門外忽然響起梆子聲, 原來是打更人走過。

    他聽著這個聲音度過十幾個夜晚, 卻從未去看過那個打更人。今天夏夜實在有些好奇，他說：“我出去轉一轉，你們休息吧。”

    柳婆婆順勢站起來：“老身乏了，你們玩吧。”

    然而誰也沒有了再玩的興致，閻希想要跟上去，讓夏夜一句‘早睡早起長得高’哄回去, 其他小妖魔也散了，院子再一次變得冷冷清清。

    夏夜離開院子, 從角門出去。月亮清冷的光暈毫不吝嗇地撒在石板路上，他順著打更的聲音走，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

    小鎮的路燈很少, 夜晚卻并不暗，天空也不是灰色的，而是墨藍色，掛著一輪圓月。因那月亮太美，閃爍的星星都失去了色彩。

    夏夜在石板路上慢行散步，夜晚微涼的風吹拂在他臉上。耳邊稀稀疏疏是蛙鳴蟬噪的樂曲，腳邊的草叢有螢火蟲在飛舞。

    真舒服啊。

    夏夜幾乎要忘記了自己的目的，他隨心所欲地四處行走，跟著一只野貓走過一條窄小的巷子，也跟著螢蟲進入雜草叢。

    小鎮上的居民睡得很早，才九點多，房間都暗了燈。

    人類才停止自己的生活，黑暗中的生物就慢慢探出頭。夏夜折下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編了一頂小帽子戴在一只打著哈欠的小貓的頭上。

    “您真是惡趣味。”小貓懶洋洋舔著爪子，它站起身，抖抖肌rou，毛發跟著亂晃，小帽子也就掉了。

    夏夜把草帽子撿起來，交給草叢里探頭探腦的大蛤蟆。

    小貓看見，眼睛瞪得滾圓：“你把我的帽子送給了這個可惡的癩蛤蟆？”

    “我以為你不喜歡，你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夏夜一臉無辜。

    “我沒有不喜歡！”

    大蛤蟆咬著草帽立刻跳走，不管這只傲嬌的小貓怎么叫怎么不高興：自帶降溫效果的草帽子，傻子才還給你。

    “我可以再編一個給你，專門為你編。”夏夜哄它，渣男pua的標準姿態。

    然而作為海王被萬千居民寵愛的小貓表示看透了這個男人，它哼唧一聲，跳上圍墻走掉。它要跟它的小伙伴說，新來的術士是個壞東西，他撩而不娶不是人。

    夏夜在原地笑了一會兒，然后繼續往前走，從小巷子出來，眼前漸漸開闊——原來他已經到了居民區的邊緣，再往前走是一大片農田，哦，還有一個破舊的建筑，似乎是小廟，小廟的上空映著橙紅色的光。

    遠處田埂上走來一人，窄小的田埂兩側的稻子紛紛俯身避讓。那人披著長發，光點跟隨著他，就好像從夢里走出來一樣。

    “青老板？”走近了，才發現他是茶樓的老板，身邊漂浮如星辰的是‘靈’。小小的，最多不過芝麻大，卻散出乒乓球大小的光暈。都是物靈，高矮胖瘦不一，和幼兒園排隊秋游的孩子一樣熱鬧。

    “夏小友。”青老板對他點點頭，帶著一大群的物靈和他擦肩而過。

    夏夜回頭看去，看著他慢慢消失在小巷口，直到長長如尾巴一樣的光點也消失了。

    順著青老板來時的路，夏夜踏上田埂，一步步走向田間的小廟。

    小廟很破舊，門已經不見了，匾額歪歪掛在上面，但此時此刻，這卻是整個小鎮最熱鬧的地方。

    小廟的供臺上沒有泥塑的神像，空蕩蕩的，但是一個石爐上卻插滿了蠟燭，天空的光就來自于這些紅彤彤的蠟燭。

    珍珠色的影子在火光中穿行，還有很多已經生出智的小妖魔，它們一看到夏夜就縮進火光照不到的角落，暗處亮起一雙雙幽綠的眼。

    夏夜像是一個貿貿然踏入別人的游樂場，還讓人倍感尷尬的不速之客。于是他后退幾步，跨出高高門檻，離開這個小小的熱鬧場所。

    一個體貼的大人，是不會隨意去破壞孩子們的快樂的。

    只是不知道這個小廟是每個夜晚都如此熱鬧，還是僅僅是這個晚上。

    想著這件事，夏夜順著田埂繼續往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這樣的夜晚，時間仿佛變得沒有意義。

    “夏家的術士。”小小土地神盤腿坐在它的石廟上，那個迷你的小石廟也點著兩支蠟燭，和小廟里的是同款。贈送它們的，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夏夜走到它旁邊，找了一個大石頭坐下，手指彈去一根枯枝。

    “小鎮上的小妖魔比別處多好多。”往日他就知道這邊通靈的東西比例超標，但是今晚這種感覺格外強烈，是因為這個小鎮長期與世隔絕的關系么？

    小小土地神直接說：“這并不奇怪，古里小鎮原就是夏家開辟的道場，此處能量比別處純凈柔和，就算神魔銷聲匿跡的年代這里都有很多妖魔，何況如今？”

    夏夜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這里居然是他先祖開辟的道場？

    “過了千年，大家都已經遺忘了。但是事實上，小鎮上的居民，都是曾經跟隨你先祖學習的道童的后代，這一片土地也是夏家的。如今就算人類律法上不那么認為，妖魔們還是默認需要經過夏家人的同意才能入住。”

    “這么講規矩？可不像是我知道的妖魔。”夏夜笑著說，鎮上可有好些妖魔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開啟道場鑰匙。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夏家人得到鑰匙的認可，掌握這個道場。曾經的幾個大家族，基本都已經沒落了。”小土地神遙望月亮，“也是，畢竟已經過了千年，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道場鑰匙？夏夜想起阿爺留給他的東西：“曾經的道場是怎么樣的？”

    “如果你問的是千年前的事，那是我剛剛生出靈的時候，這里可不是如今的模樣，而是真正的神仙洞府，仙家之所。不過之后靈氣枯竭，妖靈隱匿，幾百年間再無問仙尋道的傳說。直到最近靈氣開始復蘇，這個小鎮才又熱鬧起來。”

    說到這里，小土地神低低一嘆：“可是到底回不到曾經了。”

    小土地神的臉上滿是追憶和遺憾，夏夜忍不住說：“小鎮的未來會比曾經還要燦爛輝煌。”

    “嗯？……是啊，但愿，靈氣復蘇了，事情會變得越來越好。”

    “不，我是說。這里會越來越好，因為有我。”

    小土地神驚愕地抬頭，看到夏夜意氣風發的臉，它的記憶模糊了一瞬，仿佛看到了開創夏家輝煌的那個男人，眉宇間凝聚著光，讓人無法轉開視線。

    告別小土地神，夏夜走大路慢慢轉回家去，他又聽到了打更人的聲音，快走幾步追上去，看到一個半透明發光的人影，從一個墻穿過。

    夏夜走過去看著那個墻，他忽然想起什么，打開手機對照古里小鎮舊時候的地圖。百年前的地圖，幾百年前的地圖。

    果然，這堵墻在舊地圖上也是一個街道。所以，打更人也算是幾百年前的舊時代留下的影子了。

    千年之內，地圖幾次變化，但是夏家的老宅卻一直在那里。只是從一開始占地百畝的面積慢慢縮成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