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秋景，松州本地人常去雁湖。

    雁湖公園有山有水，時節(jié)到了，秋高氣爽，層林盡染，非常美。

    相比起雁湖來，松山郊野公園位置在機場高速附近，起初因為地處偏遠而人跡罕至。這幾年，隨著市政開發(fā)，人漸漸多了起來，成了網(wǎng)紅景點。公園門口就有地鐵站，還有一片巨大的停車場。考慮到這幾年人人愛拍照打卡的趨勢，公園的景觀設(shè)計做得尤其精致，春夏秋冬四季花草都規(guī)劃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甚至還在山里建了一個道觀。

    “說起來不是一般大型的景區(qū)都愛建佛寺嗎？怎么這里建的是道觀？”謝情問。

    秋日陽光正好，兩人并不趕時間，只閑庭信步地慢慢朝銀杏林走，謝情遠遠看見了林中露出的道觀一角。

    “不知道。聽說是因為雁湖公園有開元寺了，所以規(guī)劃這里的時候就建了道觀。據(jù)說觀主是曾經(jīng)在玄妙觀修行多年的道長，算卦很靈驗的。要不要去試試？”

    “去看看吧。”

    謝情雖然沒有宗教信仰，但是喜愛中式建筑。尤其這道觀仿的是宋制，重檐歇山頂，屋頂還砌了鐵鑄的平升叁戟，黑色筒瓦和飛揚的檐角襯著金色的銀杏林，異常華美。

    這道觀新建沒有幾年，道人不多，信眾也不多，大概因為是工作日，游人也很稀少。兩人并肩走在山門前的石階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謝情不小心踩到一片腐葉，腳底一滑，差點摔倒，被賀遠唐一下子扶助手臂才站穩(wěn)。

    “我想起來了，你看不清樓梯。”賀遠唐拉著她的手不放，走了幾步，覺得還不行，捉了她的手挽住自己胳膊，才滿意地拍拍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上次在我們學(xué)校圖書館，你在哪兒傻站了多久？”

    謝情被他的小動作惹得笑起來：“是，站了很久，多虧你來救我于水火。”

    “那是。”

    “你得瑟什么呢這是？”

    “沒什么。”

    兩人爬了半天的石階，去正殿禮節(jié)性的拜叁清，跟大殿的知客道人打聽觀主，知客道人說觀主今天并不在觀中，又笑容可掬地問兩位是不是要算姻緣，找他也是一樣的。

    謝情想了想，抿唇一笑，說：“‘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其實道家追求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又何來算命一說。”

    那道人也笑起來，行了一禮：“無量壽佛，這位姑娘頗有慧根！莫不是也是我道門中人？”

    “您謬贊了。小時候被mama押著背過一點點《道德經(jīng)》。如今長大了偶有所得罷了。”謝情學(xué)道人的樣子還了禮，客客氣氣道別，拉了賀遠唐出門，往幽靜的后廊里去。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幾個漢服少女在拍照，看見他們相攜走過來，喊了一句：“小jiejie，男朋友好帥哦！”

    “謝謝，我也覺得！不要打他主意啊。”謝情笑瞇瞇的喊回去。

    “小jiejie，你也好帥哦！”

    “謝謝，我也覺得，我的主意可以打的。”

    漢服少女們也笑成一團。

    謝情今天出來玩，穿了灰色圓領(lǐng)衛(wèi)衣配了長長的白襯衫在里面，下半身就是普通的黑色緊身褲和球鞋。是很帥氣。

    賀遠唐好奇她剛才跟道士的對話，忍不住問：“你小時候背過《道德經(jīng)》？”

    “是啊，我媽非要我背，逢年過節(jié)還要表演，真是痛苦的回憶。”她縮縮脖子，彷佛那真是什么不堪回首的記憶。

    “我也背過。不過背的是《逍遙游》。北冥有魚…”

    “…其名為鯤？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母親。”謝情笑笑搖搖頭。“不過道教的態(tài)度我很喜歡的，清靜無為，無拘無束。”

    “來，道友，這個拘束給你。”賀遠唐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個不大的盒子。

    “約女孩子還知道帶禮物，長進了呀。是什么？”

    “surprise。”

    謝情拆開包裝紙，里頭是個普通的深藍色禮物紙盒，沒有l(wèi)ogo沒有印花。她打開盒子一看，黑色的絲絨里放著一個鋼鐵俠的方舟反應(yīng)堆。

    “哇！”謝情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太漂亮了！”

    這反應(yīng)堆做得精致小巧，只有她巴掌大，外圈的下沿刻了謝情名字的縮寫。

    “我自己做的。連里面的線圈都是自己繞的。”賀遠唐邊說邊把反應(yīng)堆反過來，打開開關(guān)，盈盈的背光燈亮起來，越發(fā)顯得剔透。

    “我很喜歡！”謝情一把摟住坐在身邊的賀遠唐，要不是他反應(yīng)快撐住背后的美人靠，能被謝情撲到外面的草地上去。

    旁邊的少女看見了這邊的動靜，又喊“哇，小哥哥在求婚嗎？恭喜啦！要不要拍照？”

    “比求婚強。”謝情索性坐在賀遠唐腿上不下來，反反復(fù)復(fù)看手里的小反應(yīng)堆。

    “這么喜歡？”

    “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我看見你家好多鋼鐵俠。那天回了學(xué)校就開始做了，能忙了半個月呢。這下算有才華了？”

    “你這哪兒來的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謝情摟著他脖子笑，“好好好，我們賀先生真是色藝雙全，知道以色侍人不是長久之計是吧？”說完親了一下他側(cè)臉。

    賀遠唐看著她笑盈盈地模樣，心頭火熱甜蜜，想吻她，礙著旁邊有人，不好意思。拉著謝情離開回廊，往銀杏林里去。

    回廊盡頭又是石階，他回過頭，拉過她的手牽著她走。一陣秋風(fēng)吹過來，有些冷，那牽著謝情的手干燥溫暖，替她擋開了風(fēng)里的秋涼。

    銀杏樹林里也不消停，好大一群大爺大媽在拍照，估計是工作日孩子們都在上學(xué)。大爺大媽們趁機出來玩。各色華麗的絲巾隨風(fēng)起舞，倒襯得他倆一身黑白灰素凈得可憐。

    賀遠唐放棄了，拉著謝情在一顆大樹下坐著，遠遠看熱鬧。

    這片樹林應(yīng)該很有年頭了，樹長得遮天蔽日，層層迭迭的落葉鋪成滿地金黃，風(fēng)吹過來，落葉紛飛，如詩如畫。

    “Dieses  Baums  Blatt,  der  von  Osten

    Meinem  Garten ,

    geheimen  Sinn  zu  kosten,

    Wie's  den  Wissenden ,

    Ist  es  Ein  lebendig  Wesen,

    Das  sibsp;in  sibsp;selbst ?

    Sind  es  zwei,  die  sibsp;erlesen,

    Da?  man  sie  als  Eines ?

    Solbsp; Frage  zu  erwidern,

    Fand  ibsp;wohl  den en  Sinn,

    Fühlst  du  nibsp; an  meinen  Liedern,

    Da?  ibsp;Eins  und   bin?  ”

    謝情頭靠在賀遠唐肩上，抬頭看著飛舞的金色樹葉，用德語念了一首詩。

    “你念的什么？”

    “歌德的詩，寫的是銀杏。銀杏是從東方移植到西方去的，不僅得以存活，還跟本土物種融為一體，說是東西合璧也不為過。”謝情拈起一片樹葉，從頂端的分叉里看林間灑下的陽光，“這首詩據(jù)說是寫給他的情人Marianne的。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海德堡的王宮，那王宮里就有銀杏樹。離開以后，他給Marianna寫了這首詩，還附了自己后園的銀杏葉在信紙上寄給她。浪不浪漫？你看這樹葉將分為分，算是一片還是兩片呢？其實歌德也沒想好，所以最后一句他說‘你不覺得在我的歌里，我既是我一人，也是我和你兩個人？’”

    她把手上的樹葉放在賀遠唐頭發(fā)上，“我大學(xué)也是在海德堡念的，第一次聽到這首詩還是我的教授在課上說的。每年秋天銀杏葉落的時候，正好是心理學(xué)導(dǎo)論講歷史理論的時候。他總拿這首詩來講笛卡爾的二元論，真是煞風(fēng)景。不過因為他總講這個，我們學(xué)院的情侶都喜歡在學(xué)校的銀杏樹下表白。”

    “有人跟你表白過？”

    “你說呢？”

    也是，賀遠唐暗忖，她長得這么漂亮，大學(xué)一定很多人追。

    心里隱隱的有妒忌，于是他換個話題：“笛卡爾的二元論是什么？”

    “嗯，大概就是你們男人經(jīng)常說的，性和愛可以分開吧。”

    “？？？”

    “你那是什么臉哈哈哈，開玩笑啦。笛卡爾說身體是靈魂的容器，靈與rou是分開的。其實這是不對的，身體和靈魂分不開。你以為可以分開，但其實那些壓抑或者忽略的情感都還在你的身體里，總有一天會用別的方式讓你感覺到。”

    “怎么說？”

    “比如說，小孩子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生病，其實是對壓力源的反應(yīng)。你記得白楠嗎？就是我的老板，你見過的。她大學(xué)能讀心理學(xué)，是跟家里鬧了一通才讓她報志愿的。后來畢業(yè)了，家里就非要讓她考公務(wù)員。她也覺得應(yīng)該報答一下家里當(dāng)年妥協(xié)她報志愿的事情，就答應(yīng)去考。學(xué)得很認真，模擬考分都很高，結(jié)果考了好幾次，每次只要去考試的早上，一定會拉肚子，很嚴重要去急診的那種。后來她自己也反應(yīng)過來了，就重新回到心理咨詢的路上。”

    “怎么聽著像玄學(xué)？”

    “胡說八道。你記得我給你說的互助小組么？那些患兒的mama太累太壓抑了，我想帶她們聽一聽身體的聲音，聽一聽那些壓抑的情感，希望她們的靈魂能因此稍微輕松一點。”

    “怎么聽？”賀遠唐想起她的視頻，難道教她們畫畫？

    謝情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滿地的樹葉上，“閉上眼睛，手是什么感覺？”她的聲音輕柔，“樹葉是軟的還是硬的？輕的還是重的？”

    他能摸出干燥的樹葉是脆的，新鮮的落葉還柔軟，甚至空氣里有一絲微風(fēng)撫過他的手。他隨著這微風(fēng)，漸漸放松下來。

    她的手指劃過他的手指和手背，輕聲在耳畔問他：“現(xiàn)在又是什么感覺？”

    賀遠唐覺得像被她催眠了，腦子空空的，身體卻敏感又火熱，手背和心里都癢癢的。

    他睜開眼，側(cè)過頭去吻她：“談戀愛嗎？道友？”

    謝情笑著回應(yīng)：“才說了清靜無為，無拘無束。道友不要打擾我飛升。”

    “就要！”

    “道友何必如此執(zhí)著？”

    “因為你說以色侍人不長久。”

    惹得謝情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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