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她并不想立刻回去,遠遠看見街角一個攤子賣烤冷面餛飩和煎餅果子。攤子正熱鬧著,池幸拉起周莽就要過去。 路上安靜,只有夜間送外賣的騎手不顧紅綠燈,飛速搶道。周莽握住她的手等待通行信號。 “你醉了?”池幸問。 周莽茫然:“什么?” 池幸:“你居然敢用這種方式牽大明星的手。”她拉起周莽的手,故意挪動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周莽一臉無解表情,看她高興地擺弄兩個人手指。他以為池幸會受這次事件打擊,會至少有幾天一蹶不振,或者像以前一樣,不高興了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話也不說。 但這次沒有,完全沒有。她面對最不堪示人的過去,竟然好像忽然間生出強硬盔甲,能抵御一切。 他要對池幸說些什么時,綠燈亮了。空空的車道上沒有一輛車,池幸牽他的手走上斑馬線。“北京天黑得太早,也太冷,沒啥意思。”池幸說,“我想吃烤冷面,你去買吧。” 周莽聽令行事。幾輛小推車在街角形成一處小小的熱鬧場地,兩張小桌小椅,八九個身穿羽絨服的青年,清一色背著線條簡潔的書包,都是剛下班的碼農。 池幸戴上口罩,是御寒也是為了阻擋灰塵與可能存在的細菌病毒。但口罩上有煙味兒,她摘下想了一會兒,估計是在劇院沾上的,麥子是個大煙槍。 把口罩揣進兜里,鼻尖被凍得通紅,羽絨服毛絨絨的帽子套在頭上,她遠遠看周莽在煙火里等待一份烤冷面。 身邊有人匆匆走過,未幾又折回來。池幸沒反應過來,帽子忽然被人從腦后一扯,頭發登時被冷風吹得亂拂。 她下意識捂住口鼻回頭,迎面就是一個黑魆魆的手機,插在自拍桿上。 “池幸,是女明星池幸!”一個男人舉著手機,興奮地把鏡頭懟向池幸的臉,“我靠,各位老鐵,咱們今兒可掙大發了,就是那個池幸沒錯!哎,你好啊,我是你粉絲,好多人都是你粉絲,打兩句招呼唄?” 池幸立刻抬手擋住鏡頭。 “好憔悴,是不是最近沒工作了?人都說你是女流氓,你有什么要講的嗎?”男人說個不停。 池幸惱了,揚手去推他手機。不料自拍桿突然松了,那手機掉到地上,屏幕瞬間暗下去。 池幸和那男人都愣住了。男人只怔了一秒鐘,火速從大衣口袋掏出另一臺手機,按亮,繼續直播:“我日,池幸!是池幸把我手機打壞了!賠!賠!老鐵刷起來!賠錢!” 池幸氣極反笑:“……大哥,您做直播還挺專業。” 她本想往夜宵攤子那邊跑,此時被大漢氣笑,反而鎮定下來。這男人明目張膽,絕不是跟蹤sao擾她的人。池幸把被大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后,微微低頭。她臉上還帶著幾絲飽受困擾的窘迫,趙英梅的妝沒卸干凈,眼皮耷拉,眉毛稀疏,眼角有皺紋,唇色更是蒼白。 也不知道這直播開沒看美顏。池幸掏出錢包,邊打開邊想:最好別開。 她戲癮上來,眼角眉梢,盡是怯懦與楚楚可憐。從錢包里翻出僅有的幾張紙幣,她數了數,攏共八百多塊錢。數完又從背包里拿出《大地震顫》的劇本,撕下最后一頁的空白部分,寫上了常小雁的聯系電話和郵箱地址。 池幸不緊不慢,做這一切時,面色沉靜,毫無怨言似的。摘下一枚發夾,池幸用它夾緊錢和紙,彎腰,慢慢放在那臺屏幕碎裂的手機上。 “你干啥?干啥?”男人站著,居高臨下拍池幸,“這么點兒錢,打發乞丐呢?” 池幸又別了別鬢角頭發,抬眼。她知道自己這個角度很好看,配上被.干冷天氣刺激出的一點兒淚水,說一句我見猶憐并不過分。 “對不起。”她只看那大漢——或者說,那手機鏡頭一眼,輕輕一嘆,有無窮歉意與疲憊似的,“我身上只有這么多,不夠的,你可以再聯系這個號碼。” 眼角余光看見周莽正飛奔而來,池幸火速站起,最后沖大漢點點頭,模糊地笑笑,飛快朝周莽走去。 “別別別,別過去。”背對那男人時池幸終于咧嘴笑了,死死抓牢周莽胳膊,“ending很重要。” 周莽一頭霧水,池幸挽著他的手臂,孱弱不堪似的靠在他身上。 周莽:“……你又做了什么?” “你別回頭!聽我的,做戲做全套。”池幸依偎著他,小聲地笑,兩人走過夜宵攤點才回頭,那大漢已經無影無蹤。 隔天一早,何月來喊她晨練,忙不迭把手機遞給她,滿是困惑和驚奇:“幸姐,你又上熱搜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常小雁被手機吵了一夜。 她至少收到了六百條信息,全是發給池幸的。 半夜起身弄清楚事情原委,她在廚房霍霍磨刀,準備明兒去找池幸拼命。 第32章 起舞(1) 昨晚遇上的直播po主原來是健身狂人, 他酷愛夜跑,大冷天也會準時出門運動,用近乎虐待自己的方式來增強體魄, 或者說吸引粉絲。 光彩劇院就在他每天必經的路上, 遇見池幸完全是一場意外。 他和池幸那段爭執, 完完整整、沒有任何修飾剪輯,直接呈現在直播間粉絲眼前。 池幸有一張憔悴的臉,眼神不太善良。但她道歉和賠錢,舉止很得體, 恰到好處的惶惑和不安為她原本就足夠俏麗的五官增添了無辜,偶爾幾個躲閃的眼神掠過鏡頭, 讓人心生不忍。 “雖然她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漂亮是真漂亮。”——這個評論獲得了八千多個贊,隨著視頻瘋轉,還在不斷上升。 po主沒開美顏, 他在結束夜跑之后會大吃一頓熱騰騰的夜宵,這是直播間粉絲最喜歡的時刻——因此,他開的是為食物增色的濾鏡。那濾鏡讓池幸的臉蒙上一層淡黃色,愈發顯得疲憊。 奇妙的是,對池幸不慎把po主手機推掉的片段, 沒有人責備。所有人都指責po主太過分了:即便她是明星, 即便她有這么多不好的傳聞,但大晚上的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滿臉橫rou的大漢去sao擾,任誰都會害怕。 害怕之后做出抵抗,這很正常。 而且那也不是池幸的錯:po主跑步的時候已經說過幾次“咱這自拍桿兒不行了,快斷了”。池幸之后翻盡了錢包里所有現金用來賠償, 還寫下了聯系方式,足以表達她的誠意。 其實這是池幸在此前的種種風波之后第一次在鏡頭前亮相。仍舊好看,只是像所有遭遇壓力的人一樣,眉眼浸透了倦意。 池幸一邊洗臉一邊拿出自己手機,一開機便嚇了一跳:常小雁發來幾十條信息,從凌晨三點到七點,前半部分都是罵她亂來,后半部分開始討論這個機會可以怎么利用。 昨晚的事情確實是突發事件。池幸自己布置的輿論事件還未上場:她說服了記者幫忙,曾謐云也做好了準備,但一切都比不上一個突如其來的機會。 她聯系記者。姑娘一早就發現了網絡上熱議的池幸直播事件。為了逃避池幸追償,為了解決自身危機,她是鐵了心要幫池幸。池幸給她和常小雁拉了一個微信群。 出發去片場的路上,“池幸”從熱搜上下來了,是網站在刻意降低熱度。但點進話題,討論聲浪仍舊不絕。 在幾個知名大v的引導下,人們討論的重心已經轉移到“藝人隱私是否應該讓位于旁觀者好奇心”“身為藝人是否必須坦白自己一切身世”等等話題。 池幸快速瀏覽,她用的小號,不擔心被逮住,邊看邊笑。 原秋時給她發了幾條信息,問她好不好。《燦爛甜蜜的你》里他的戲份已經全部結束,他現在正在東北拍攝一部被寄予厚望的刑偵劇。池幸回復他:“我挺好的,祝你工作順利。” 那直播po主終于睡醒,面對十幾萬條批評辱罵,他也怒了,發出一段短小的視頻,配幾個截圖。 視頻里池幸從鏡頭前小跑離開。她迎著一個男人奔去。男人身材高大健壯,背后是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池幸挽著他的手臂,像是求助又像是依戀,緊緊靠著他往前走。男人低頭和她說話,池幸微微仰頭。鏡頭只拍到兩人背影,拍不到表情。攤點老板揭開一鍋滾熱的餛飩,霧氣如浪,撲蓋了兩個相依的人影。 池幸睜大了眼睛,一看再看。 po主配文:她有男人!我這才是勁爆信息!完整視頻議價可賣! 評論轉發里清一色的斥罵:你有毛病吧,談戀愛礙你的事了?是你先去sao擾她的。 池幸匆匆瞥評論一眼,她看得頭疼。無論是罵這個大漢還是罵她,大家都說著差不多的話,她仿佛看見墻頭上搖擺不停的柔弱青草。她其實也不惱,或者說根本惱不起來——這po主攝影技術不錯的,她沒想過自己和周莽走在一起,居然這樣般配好看。 視頻她下載了,照片也火速保存。常小雁要是看到一定又會罵她,對了,林述川也必定會打來電話,陰陽怪氣問一通。池幸不喜歡應付這些事兒,可她卻莫名其妙地開心著,腦子里充滿了輕飄飄的東西,它們可能都是些甜蜜無害的氣體。 她把那照片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怎么都壓不下來。何月和小助理莫名其妙,面面相覷。何年邊開車邊從后視鏡看她:“幸姐,又有人罵你?”副駕駛的周莽隨之從鏡中瞥她。 “沒事。”池幸頭也不抬,把照片和視頻轉發周莽。 周莽手機響了,他解鎖觀看。片刻后何年嘀咕:“莽哥,笑什么?” 周莽也用和池幸一模一樣的語氣回答:“沒事。” 片場里一片熱鬧,eric和姜岺跳完探戈跳恰恰,池幸被熱氣烘得冒汗。人人舉著個手機拍攝,姜岺還不忘指點eric:“性感,探戈就是要性感。對,表情,你心里要篤定自己就是舞場的女王。” eric大汗淋漓,反駁:“我怎么是女王?” 姜岺:“你跳女舞步當然是女王。來來,看我,用最熱烈的眼神看我。你愛我。你要用眼神跟我講,來,來上我。” eric肩膀一抖,收手:“不跳了。” 姜岺大笑:“那我們換一換角色?” eric沖他做個鬼臉,轉頭看見何月,幾乎蹦著跳過來:“女俠!想跳嗎?我教你,我教人很會。” 何月:“別煩我,我打人很會。” 池幸去換裝化妝,翻開劇本。今天要拍的內容很多,但她的臺詞并不多。這是重頭戲,電影的高潮部分之一:趙英梅第一次在偶像王靖面前跳舞。 麥子邊吃早餐邊走進來,沖她直笑。池幸不知他笑什么,麥子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周莽不錯的。” 也不知周莽有沒有聽見,他跟何年在片場轉悠,察看現場道具燈光布置情況。上回燈沒安穩,差點把小孩砸中,周莽緊張了好幾天。 池幸不答,閉目微笑。她昨晚那一場隨機應變,其實跟電影情節有那么一點兒關聯。 《大地震顫》里,趙英梅得到王靖的關注,是因為有人在網絡上發布了一段視頻。視頻里的趙英梅表情緊張茫然,看著鏡頭就不大會講話,好在開了口便自然許多。她對鏡頭說自己想跟王靖跳舞,說了些自己對王靖的仰慕。 視頻放出,一開始引來許多嘲笑。其實拍攝者本意也是想取笑趙英梅,他是趙英梅打工那飯館里的廚師,趙英梅被開除后,倆人吃過一頓飯,或許是喝了一點兒酒,被他一激,趙英梅說了很多話。 她實在太粗糙、太平凡了。有的夢想,小孩說出口是天真活潑,令人感動;她這樣的婦人說出來,落魄里平添幾分難看。許多人在視頻下瘋狂大笑,但漸漸的,反問“這有什么可笑的”“她很勇敢也很美啊”的反駁聲越來越多。 趙英梅和丈夫離了婚,找了份超市理貨的新工作。她不知道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有無數的人為自己爭吵。有媒體記者找來,認認真真采訪她。她把頭發梳平整,迎著溫潤的光,一字字說:我想跟王靖跳一支舞。 事有湊巧,王靖彼時即將退役,他回到故鄉看望老師,意外聽說這件事,啞然失笑。成名的舞蹈家對自己的舞伴有極高要求,趙英梅什么都不算。老師卻記得趙英梅,那個提出要幫忙掃地的沒錢的小姑娘。戴著老花鏡的老人仍舊有挺拔的背和頸脖,她握著王靖的手,溫柔勸說:就當可憐她。 王靖于是答應了。 是這一段劇情給了池幸小小的靈感。她在那大漢面前演出虛弱、愧疚和不安,這對她來說駕輕就熟,毫不費力。 池幸昨晚睡得不好,她半閉眼睛假寐,頭發打理好才睜眼。鏡子里的她——或者說趙英梅,比以往明媚許多。為了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不丟臉,她甚至畫了眉毛、涂了口紅,脖子上掛著廉價的假珍珠項鏈。珠子在燈下反光,池幸摸了摸它,很輕。 機器就位,燈光布好,所有人都等待劇情上演。 趙英梅鞠躬、問好,和王靖握手。她手心有汗,不知王靖是否察覺,王靖只是很輕、很快地握了握她的手指,不忍心碰觸和識破一串假項鏈似的,目光在趙英梅臉上一掠而過。 趙英梅羞惱得臉頰漲紅,她在自己的外套上把手擦了又擦。 雖然北京仍是冬天,可《大地震顫》的劇情已經進展到春季。室內暖氣開足,溫暖得甚至有些燥熱了。池幸穿一件格子襯衫,頭發挽起,整齊干凈。姜岺本身氣質便有些疏冷,他沉浸入角色之中,用小孩的話來講,“讓人怕怕的”。兩人站在鏡頭前定位燈光,最后一次交流劇情。裴瑗舉手示意,場記板一聲脆響。 王靖是眼睛長在頭頂的人,看人時眼珠子懶得動彈,在趙英梅面前,他是偶像,是因為老師要求,他才答應下這樁沒有任何益處的麻煩事。他不能給趙英梅什么好臉色,他看慣了滋潤、美麗的女性,趙英梅被生活榨得近乎干癟,他眼皮一翻,手匆匆一握:“跳一跳吧。” 趙英梅愣住:“跳?” 王靖:“讓我看看你的水平。” 趙英梅愈發窘迫:“我不太會跳。” 王靖沒笑,哪怕他知道自己笑一笑,能令這凝固般的羞窘松緩一些。他指著舞蹈教室中央,那里被燈光和四面鏡子映得光亮。 “跳一跳。”他嚴肅地重復,指揮趙英梅往教室中央走,“四三拍。你聽得懂什么是四三拍嗎?”他說話時漫不經心,語氣加重,有幾分苦惱,為趙英梅木頭般的肢體、茫然的眼神。 而趙英梅的臉瞬間因極度的羞慚而紅熱,連雙耳都辣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又到了大家喜聞樂見的“莽哥危機感max”時刻! 莽哥:我不危,我沒。 片場狂呼:jiejie好美!好漂亮!好性感!jiejie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