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常小雁扶額長嘆。 眼前三人站得筆直,公司在遴選簡歷的時候已經做了基礎背調,基于對合作公司的信任,常小雁知道這三個人都是可靠的。可她總是覺得不合適,一種奇特的預感。 “你們服務的對象是我們公司的藝人,池幸。”常小雁把資料交到周莽手上,“24小時的全天候貼身保護,主要保護池幸避開狂熱粉絲,保證她的安全。另外這是池幸工作的一些相關要求,你們要24小時陪在她身邊,這些細節也必須牢記,偶爾把自己當成保姆就行。她喜歡抽煙喝酒,接下來這個工作對這方面有些要求,你們也得注意……怎么了?” 正翻閱資料的周莽微微抬手。 “……池幸?”他重復池幸的名字,像咀嚼一個謎團。 “對。” 沉默片刻,周莽起身平靜道:“對不起,我們不是保姆。另外,基于對保護人的私人情感,這個工作我不接受。” 常小雁:“……” 何年何月面面相覷,分別拽周莽衣角。 周莽的語氣和語速都沒有絲毫變化:“我會跟公司溝通,派出另一個安保小組來履行保護池幸小姐的工作任務。” 常小雁緊緊握住他的手,笑咧出一排白牙:“好哇!” 此時在林述川的辦公室里,池幸剛剛抽完第一支煙。 林述川極其討厭有人在他的空間里抽煙,池幸偏偏就要這樣氣他。 她的煙癮是跟林述川分手之后才漸漸變大的。 林述川是她第一個經紀人,也是她第一個男朋友。 與峰川傳媒接觸中,池幸和林述川的來往越來越多。她信任自己的經紀人,這種信任在天長日久的相處中漸漸變成依賴與傾慕。 林述川給她的回報,是一份時長20年的苛刻合約。 兩個人的戀情持續了三年,是池幸提的分手。 林述川站在窗邊,遠離煙味,并皺眉打量池幸:“《燦爛甜蜜的你》制作陣容也是s級,你有什么不滿?雖然只是女二號,但這個角色非常出彩,你完全可以再上一層樓。” 池幸正要張口,林述川慢條斯理補充:“你這個年紀,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池幸:“你是不是恨我?” 林述川沒料到她這樣問,怔住一瞬,笑道:“是你恨我才對吧?” 池幸:“你說我不愛你,只是隨波逐流回應了你的感情。” 林述川輕笑:“我說錯了?” 分開后池幸在低落和沮喪里持續了好一段日子,直到工作忙碌,才漸漸走出來。她回想自己和林述川的開始,好像確實是“隨波逐流”:她孤身一人打拼,除了朋友,林述川是她最親密的人。 她喝醉了要找林述川,在片場受傷無人理會要找林述川,閑晃迷路了,第一反應也是找林述川。 林述川當時是她遇到所有事情的第一反應。林述川能處理一切,他是最好最好的經紀人。 池幸對他的無底線信任,讓她在短暫地懷疑過那份20年合約的合理性之后,很快被林述川說服。 林述川知道她對婚姻沒有任何信任,他許諾的是,“永遠愛你”:比合約上的20年更久,比你的生命更久。 現在的池幸當然對這種諾言嗤之以鼻,但當時她只有二十歲。她懷疑愛情和婚姻許多年,第一次知道或許有人能打破某種魔咒,她栽進林述川編織的美夢里,沒法走出來。 即便分手,兩人之間的聯系也不能切割開。對池幸這樣的藝人來說,解約離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是她拿不出來這么多解約的錢,二是找不到合適的公司。 林述川曾經說過,池幸如果就這樣離開,他有辦法讓池幸在這個圈子里銷聲匿跡。 這是威脅,也是真話。 后來,林述川給池幸安排的是峰川里比較閑的經紀人常小雁。常小雁手底下沒有太多成名的藝人,但好在人人都穩扎穩打。池幸和常小雁合作非常愉快,一度認為自己已經擺脫林述川的影響。 但越是在這一行里工作,池幸越是明白,林述川其實仍在控制自己,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 “你不是因為什么隨波逐流而恨我。”池幸說,“是因為我提出了分手。” 林述川終于抬眼看她:“你現在是想要算舊賬?” 池幸沒有停,繼續說下去:“我打亂了你的節奏,脫離了你的控制。所以你非常生氣。” 林述川臉色愈發陰沉。換作往常,池幸是會害怕的,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覺得有一種強硬的盔甲套在自己身上。 “與其報復我,不如好聚好散。”池幸笑了聲,“哦對,也算是好聚好散了。現在你我是合作關系,既然合作,為什么不……” 她一句話沒講完,林述川忽然跨過來,一把抓住她上臂,把她從沙發上拉起。緊接著林述川舉起了手,是要打人的架勢。 池幸死死盯著他:“又要打我?” 僵持片刻,林述川收回了手。池幸又道:“其實你可以打下來的。” 林述川冷笑:“現在學會還手,還學會頂嘴了?” 池幸也笑:“不是學會,一直都會。” 林述川并不信。 他與池幸談戀愛時,漸漸暴露出自己的脾氣和惡習。他在憤怒的時候并不會跟池幸講道理,更不會冷靜。用拳頭來證明自己的有力,這是他從父親身上學會的溝通方式。 他仍記得第一次向池幸揮拳時,池幸看自己的眼神。 恐懼、嘲諷,還有瞬間涌現的冷漠。 那雙眼睛以往看他時總盈著笑,又溫柔又甜蜜。林述川被那時刻的池幸震住了。他在憤怒時分不清楚難過與生氣,只知道唯有暴力能讓池幸屈服。 池幸靜悄悄搬離,提出分手,冷靜得仿佛之前熱戀過的一切時間都不存在。 “你要是能下手打我,當時就該出手。”林述川看著池幸背影,“到現在還逞強,有什么意義?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當時還愛你,所以不動手。”池幸回頭道,“看吧,你我原則不同,從來不是一路人。實話實說,我打人還挺狠的,所以非常后悔,當時不應該對你手下留情。” 林述川冷笑:“我只后悔當時打你不夠狠,你吃不到教訓,現在還敢跟我頂嘴。” 池幸拉開辦公室的沉重木門,眼里盈滿笑:“那你現在可以再試試。” 眼角余光瞥見門外有人,她回頭,竟是周莽。 周莽眼光在池幸身上一掃而過,落在池幸臉上,又落到她打著石膏的手上。 池幸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干脆把門合上。走廊左右都沒有人,周莽是剛從常小雁辦公室離開,要走向電梯。他身后還有兩位同伴,越過周莽肩膀好奇打量她。 出于職業慣性,池幸沖那兩人笑了笑,手指一挑,從煙盒里又拿出一根細細香煙,發現火機落在林述川辦公室里。 “有火嗎?”她問周莽。 周莽不應,反問:“你認得我?” 池幸:“你不認得我?” 周莽看池幸,眼光里帶著細小的刺,讓池幸渾身不舒服。她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和周莽十幾年不見,眼前人與當年的小男生已經大相徑庭,唯有那股子硬邦邦的冷峻沒被時間篡改。 讓這樣一個人以保護自己為名呆在自己身邊,池幸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她清楚的是,自己根本不在乎周莽是不是一個合格的保鏢。 現在身邊沒有男人,沒有趣味,她迫切地想戲弄這位故人,讓他真正嘗嘗“壞女人”的滋味,讓他狠狠為少年時的口不擇言懊悔。 未等池幸想明白,周莽伸手拈走了她唇間的煙,動作自然。 池幸:“……” 煙被扔進垃圾筐。周莽回頭說:“合約規定,你在進《燦爛甜蜜的你》劇組前一個月必須戒煙。” 池幸:“你是保鏢還是保姆?” 周莽:“都可以。” 池幸又從煙盒拿出一支煙,轉身走向樓梯。她不喜歡被人管著,尤其是自己看不上的人。等電梯時她終于跟人借到火,夾著點燃的煙,她挑釁般回頭看身后走廊,周莽三人果然還站在那兒。 墻上掛著峰川藝人的照片,美的俊的,各色各樣。走廊另一側是落地玻璃窗,周莽半個臉、半邊身子被火一樣熾烈的夕暉照亮,仿似一尊高大沉重的雕塑。他不比墻上精心化妝和修圖后的任何一張寫真照遜色,只是站著,也直直撞進人眼里心里。 什么事才能激怒周莽?池幸心想,這對她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不能再見到周莽臉上的稚嫩和羞怯,實在是遺憾。 她走進電梯之前把香煙摁滅,連同煙盒一起扔進垃圾桶。 電梯門緩慢合上,把周莽視線切斷。 常小雁正在會議室里打電話,假裝懊惱:“嗨,我又要給池幸重新找保鏢了,這個jiejie呀,真不讓人省心……” 門扉半掩,周莽敲門走入,等她掛了電話才開口,言簡意賅:“你好,我接受這份工作。” 常小雁:“……” 周莽彎腰鞠躬:“合作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池幸丟了煙盒,在樓下咖啡廳坐了一會兒之后就后悔了。 那煙盒是她跟《虎牙》劇組去香港參加金馬獎典禮的時候買的,有重要的紀念意義。 她剛才是糊涂了,為了耍帥。 一杯咖啡沒喝完,她上樓翻垃圾筐,問清潔阿姨是否看見。 清潔阿姨:被一個帥哥撿走啦。 池幸:……是不是這樣的帥哥(比劃描述周莽的樣子)。 清潔阿姨:對對對,就是他。 池幸樂到第二天睡醒還在壞笑。 --- 謝謝夏寧、天書不是天舒、熊吉桃花丸、冷杉的地雷。 謝謝熊吉桃花丸、我吃蘑菇、包子彥超超超超愛燒麥、限制性核酸內切酶、夏寧、社會性死亡一級預備役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峰川傳媒樓下咖啡廳的咖啡和牛角包! 第6章 新劇 “什么叫基于對保護人的私人情感?” 池幸坐在餐桌邊吃提子,腳上穿一雙紅色高跟拖鞋,蹺著二郎腿,一只鞋子便勾在腳尖晃動。 她又加重語氣問一次:“你對我有什么私人情感,周莽?” 這是周莽答應擔任她貼身保鏢之后的第二天,常小雁把周莽與何年何月帶到池幸的酒店套房。她跟池幸仔細轉述了面試周莽的經過,池幸想了一天,都沒找到周莽這么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