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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嬤嬤穿著松花綠的襖裙,外罩同色褙子,一直板著的臉因為嚴肅神情,嘴角的兩條深痕緊緊繃著。一時間,竹屋因為她的到來瞬間陷入沉默,連一直笑瞇瞇的蘇季元都乖乖依偎在奶娘懷中,大眼睛滴溜溜的,不敢說話。 “坐吧,半個月后便有貴人光臨,老太太心憂諸位姑娘失了禮數,便讓老身占了這半月的經文課,給諸位上禮儀課。”萊嬤嬤坐在上首,不茍言笑,眼尾微微下垂,態度不卑不亢,刻板有禮。 諸位姑娘端坐在下面,不敢大聲喘氣。 “禮,體也。言得事之體也,學禮不外乎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制庶事五事,今日老身教姑娘們的便是貴賤之禮,何為貴賤,便是如何應上,如何啟下,姑娘們都是官家娘子,今后出了門見的都是大人物,應上之法便是今日要學的主要內容……” 萊嬤嬤說話一板一眼,混著深秋難得的和煦日光,熏得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嬤嬤一雙利眼,好似刀劍帶鉤,落在誰身上,誰都忍不住哆嗦一下,連忙正襟危坐,不敢懈怠。 “行禮最重要的是腿要直,腰要停,不可卑躬屈膝行諂媚之色,二姑娘需平靜神色,七姑娘雙腿并攏,六姑娘腰停直,三姑娘不可過分僵硬……”萊嬤嬤手中拿著一根空心蘆葦做成的戒尺,哪里不對便打哪里。 這本是一個管家娘子都會的簡單行禮姿勢,可今日被這個嬤嬤隨手擺弄著,哪哪都覺得奇怪,那根戒尺不過是輕輕落在她們身上,但諸位只覺得火辣辣地疼。 “姿態端莊,形容鎮定,講究的是一個恰到好處,不可媚上,不可怯懦,不可膽小,眼睛下垂,眼珠不可亂動……”萊嬤嬤格外嚴格,絲毫不因為如今面對的是長樂侯府的姑娘而念情手軟。 倒數第二的蘇錦瑟搖搖欲墜,只能咬著牙堅持著。這姿勢實在別扭,蹲久了只覺得頭暈目眩,可偏偏萊嬤嬤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那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能刮出她一層皮,那根戒尺在身后晃著,嚇得她一身冷汗。 那戒尺打人有點疼卻不會留下印子,尤其是對著腰,膝蓋等地方抽去,那真是能讓人當場卸了力氣。 “二姑娘不可卸力,輕柔無力,扭扭妮妮最是難看。” 五位姑娘的位置是根據年紀來排的,萊嬤嬤雖然站在蘇錦瑟后面,可眼角犀利,一眼就看到最那邊的蘇錦光在偷懶,便毫不客氣地呵斥著。 蘇錦光面色一紅,連忙提了力氣不敢偷懶。 “三姑娘姿勢最為端正,姿態輕盈,只是這頭揚得太高了,與人交往,最忌高傲自持。”萊嬤嬤的戒尺放在蘇錦雨的脖子上,微微使力,迫使她的頭低下一點。 蘇錦雨咬著唇,不說話。 “待人接物不可眼神飄忽,六姑娘切記,八姑娘姿勢太過隨意,不夠端莊。”萊嬤嬤一個個說過去,最后視線落在蘇錦瑟身上,難得嘆了一口氣。 “七姑娘可要勤加苦練。” 這話便是對蘇錦瑟的行禮姿勢哪哪都看不上的意思。蘇錦瑟難得紅了臉,低聲應下。 她是半路出家,這禮都是現學的,能做對姿勢已是萬幸,做得好不好看,得不得體還真不是她要考慮的范圍。 五人好不容易熬完一個時辰,個個都是被丫鬟們扶著出了成蹊院,蘇錦瑟只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從脖子開始到腳后跟,沒一處是能靈活轉動。 翠華做慣了粗使,力氣大得很,見她走得哆哆嗦嗦,二話不說,直接把蘇錦瑟背了起來,悶聲說道:“奴婢背娘子回去吧,回去燒些水熱敷一下,不然明日更難受。” 蘇錦瑟趴在她背上,舒服地長吁了一口氣,嘴角不由露出笑來,半張臉壓在她背上,慶幸說道:“有翠華,萬事足,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翠華紅著耳朵,健步如飛,低聲說道:“娘子又開始胡說了。” “我一想到明天還要練,還要看嬤嬤這張臉,我就害怕,晚上可要自己琢磨一下,你在門外看了一會,晚上記得給我指點指點。”蘇錦瑟整個人癱在她背上,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小聲念著。 翠華耳朵更加紅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紅著臉低聲說著:“奴婢看了也不會。” 背上的蘇錦瑟深深嘆了一口氣。 第一個走出院子的主仆二人沒看到竹屋身后,嚴肅的萊嬤嬤站在窗戶前怔怔地看著她們的方向,眼底流露深思之色。 她看著被日光籠罩著眉眼的蘇錦瑟,稚嫩青蔥的少女模樣,嘴角含笑,整張臉瞬間嬌俏生動起來,一時間不由失了神。 “嬤嬤在看什么?”一直滯留到最后的蘇錦光緩慢上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看到空蕩蕩的院子,便疑惑問道。 萊嬤嬤收回視線,淡淡說道:“侯府真是好風景,處處是景。” 蘇錦光本就是隨意問一下,起個話頭好說接下來的事情,便繞過這個話題,溫和問道:“既然如此,不如嬤嬤多住幾日,錦光早聽聞嬤嬤深得管家喜愛,且與祖母是多年閨友,祖母時常掛念……” “不過是伺候人的奴婢而已,不敢與老夫人稱為閨友,二姑娘客氣了,若是無事,下午還有各自的課程要學,切不要耽誤休息時間。”萊嬤嬤直截了當地拒絕她的話,惹得蘇錦光尷尬之極,只好匆匆行禮退下。 出門前,只看到蘇錦雨獨自一人站在門口,原本凌亂的衣裳早已收拾干凈,不見課上的狼狽之色,她目光冷凝,神情高傲地注視著她,最后不屑地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