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排山倒海的本事，恐怕不是凡俗妖怪所能擁有，但若是擁有了這樣強(qiáng)大的力量，就不可能再發(fā)出如此廉價和惡臭的妖氣。棲洲道：“它恐怕是趁著海嘯興風(fēng)作浪的小妖怪，只是這次海水吞沒了一個村落，它也趁機(jī)吞沒了不少橫死的冤魂，本想以此為食增益自身，沒想到那些橫死人的怨氣把它弄得臭不可聞。”

    “冤魂有什么好吃的……”辭年一臉嫌棄，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蹲下，仔細(xì)看著這洶涌的海浪，“這東西抓不抓都行，區(qū)區(qū)一個小妖怪，就這么點(diǎn)追求，也成不了什么大氣候，指不定哪天路過一個厲害些的修士，就能給他整個活剝了……”他說到這，頓了頓，又道：“那道士呢？他怎么沒將這東西收了？”

    棲洲站在他身后，卻并不說話。

    辭年嘆了口氣，站起身，轉(zhuǎn)頭望向他的眼睛，道：“你的私事，不就是要找他么？”

    棲洲一愣，詫異道：“你……”

    “你不必為了瞞我而故作鎮(zhèn)定，在你下來之前，我已經(jīng)在周圍尋了一圈。這崖邊都是水漬，那邊的山道上，有不少車轍和馬蹄印，跟咱們在銀天池里看到的相同，這些，應(yīng)該就是他帶人撤離留下的痕跡?！鞭o年又抬手一指，這崖邊的斜坡下，有一串極為凌亂的腳印，天色灰黑，那腳印雖然模糊，卻依舊能看得真切，“但那位道人并未跟著一起離開，他將百姓送往高地，為他們指明前路后，便選擇折返，留在這里，獨(dú)自面對這腥臭的海浪?！?/br>
    辭年拔劍，指向翻騰的黑海，靜默許久，突然道：“很顯然，他也知道這海中藏著妖邪，如果不斬草除根，這東西必然會興風(fēng)作浪。它吃過怨靈死魂，便會開始渴求生魂，一旦再起風(fēng)波，它一定會趁機(jī)興風(fēng)作浪，為禍百姓……”

    辭年道：“你的私事，就是下來幫他渡過這一關(guān)。因?yàn)槟阒浪欢〞龀鲞@樣的選擇，也知道他此番一定兇險非常……”

    “因?yàn)樗俏业膸煾浮睏掭p聲道，“是我的至親之人?！?/br>
    有一高山，名為子虛。子虛山頂終年寒徹，積雪皚皚。山巔有一道觀，觀中有一道人，他一人獨(dú)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作只為溫飽，其余時間，他都潛心修行，參悟道法，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山頂有幾顆松樹，一方水池，池水終年不凍，池邊有一小洲。一日晨起，道人走出道觀，看見洲上立著一只白鶴，那鶴身姿挺拔，煢煢而立，渾身雪白，只有翅尾帶了些許墨色。道人走到小洲邊打水，那鶴便立在那，只靜靜看著他，不閃躲，也不害怕。

    道人問：“你到這來，是餓了么？”

    鶴不語。

    道人又問：“還是這山上寒冷，讓你無所定居？要是冷了，便隨我過來烤火吧?！?/br>
    鶴不動。

    這一人一鶴僵持一陣，那鶴竟突然屈起腿，如蹲下一般，緩緩將腿收入了蓬松的翅羽中，它伸長了脖子，用細(xì)長的尖喙，輕輕敲了敲道人手中的拂塵。那雙柔和的眼睛便定定地凝視著道人，許久也未偏轉(zhuǎn)。

    道人明白了它的意圖，笑道：“我不過一個道士，每日讀幾卷經(jīng)書，參些許道法，你若想學(xué)成得道，我恐怕教不了你什么。”

    鶴卻仿佛聽不懂他所言，只重新立起，展開雙翅，騰空而起。它飛上松枝，又踏過屋檐，繼而飛往子虛觀上空，隨著院內(nèi)香爐里繚繞的煙氣一同盤旋，到最后，他落回小洲旁，用尖喙輕輕碰了碰道人的手。

    這一次，道人沒再勸他，只道：“相逢有緣，你既執(zhí)著于此，便留下吧。”

    從這以后，子虛觀外，除了一松一池一小洲，還多了一鶴。鶴每日清晨便飛入觀內(nèi)，立在道人的坐墊旁，與他共讀經(jīng)，同參悟。道人放下書勞作，他便飛出道觀，立在樹下水邊，靜默不動，一待就是一下午。

    沒人知道這鶴從何而來，連道人自己也不知。他只是日復(fù)一日，重復(fù)著自己的生活，知道他垂垂老矣，白發(fā)蒼蒼。老去的道人坐在樹下，任白雪覆蓋了雙鬢，他合著眼，突然聞得身邊一陣細(xì)微的聲響，才笑道：“你啊……”

    鶴收回了替他拂去白雪的翅羽，仍是謙恭地低頭，似是在等他說出下文。

    道人說：“我修道一世，最終還是未能如愿。人總有大限，我此生，是命該如此?！?/br>
    鶴低鳴一聲，似是寬慰他。道人卻抬起顫顫的手，輕輕摸了摸白鶴的翅膀，笑道：“這么多年，我都沒給你起過名字。你總愛站在這里，我也愛看你站在這里。一水一鶴，極為雅致?！?/br>
    他道：“便叫你棲洲，好不好？”

    子虛山的雪將棲洲帶來，也將道人帶走?？湛杖缫驳淖犹撚^，最終也只剩下一松一水一鶴，再沒有那個坐在樹下，坐忘悟道的老者。棲洲守著子虛觀，眼見它被風(fēng)摧折，日漸凋零、破落。

    那個道人沒能實(shí)現(xiàn)的畢生之愿，終于在數(shù)百年后的一聲鶴唳中，以薪火相傳的方式得以實(shí)現(xiàn)。

    棲洲之鶴，以自己的絕佳參悟，在極晝之光中飛升，大大方方踏入了儲仙臺。

    這一眨眼，又是百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尋故人黑海搏浪來

    那位道人從未對這只偶然落入觀中的鶴寄予希望，但這只并非凡俗的鶴，卻在皚皚白雪覆蓋的山頭池邊，陪他走完了短暫的一生。人的生命終歸短暫，如是修行一世，卻終究未能成正果，那這幾十年，說是白白蹉跎了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