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羽渾身一緊，聲音都高了八度：“你沒替我收了禮吧？！”

    “我是沒有，都給婉拒了，無非是些補身子的藥，我編了句您正在病中，虛不受補，給打發(fā)了。”賀棲洲頓了一會，道，“但是吧……”

    葉懷羽原本放松的神經(jīng)又在瞬間繃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這心就懸在賀棲洲嘴上，那紅口白牙一開一閉，就能嘎嘣一下給他咬出個好歹來：“但什么但你個兔崽子，快說！”

    賀棲洲無奈道：“但是覃太傅給您送了一筐子白玉山藥，說長久吃藥必然傷胃，讓您燉了羊rou鍋子補補，偏偏送進來的時候走的偏門，筐上也沒貼任何字樣，只讓個布衣小廝扛過來，您府上的侍從以為是送菜的，就給放進來了，那送菜的一見竹筐進了府，甩下一句‘這是覃太傅的心意，還請笑納’轉(zhuǎn)頭就跑……”

    葉懷羽聽得目瞪口呆，哆嗦了半晌，才將手中的杯蓋和茶盞合上：“筐……筐呢？”

    賀棲洲：“在后院。”

    “人呢？”

    賀棲洲嘆了口氣，沉痛道：“沒攔住。”

    葉懷羽聽了這話，竄起來就往后院跑，那矯健的身姿，竟一點年過半百的跡象都沒有。已經(jīng)入夜，府內(nèi)的燈籠一盞盞亮起，賀棲洲追在后面，兩人一前一后奔向了那個被太傅塞進來的竹筐。

    葉懷羽見了竹筐，仿佛見了鬼，他愣怔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質(zhì)量上乘的白玉山藥一個個撥開，卻見一封書信，就壓在這一根根山藥下，葉懷羽顫抖道：“燈……掌燈……”

    賀棲洲趕忙搶過仆從手中的燈籠，湊近了幾分。

    信紙齊整，層層打開，只見被燭光映得發(fā)黃的紙張上，明明白白印著一行字：“為家國社稷，請欽天監(jiān)規(guī)勸陛下，勿以天象八字治國。”

    就這？

    葉懷羽一愣，看向賀棲洲，賀棲洲見了這行字，也是摸不著頭腦。

    覃太傅辛辛苦苦圍追堵截，就為了這么一句話？難道他不是為了與丞相平分秋色，才刻意接近欽天監(jiān)，有意暗示葉懷羽，扶植自己的人手入主禮部么？

    賀棲洲緩緩道：“師父，這事恐怕不那么簡單。”

    葉懷羽“嘖”了一聲：“還用你說！”

    賀棲洲又道：“但是有一點，您可得做好準備。”

    “什么？”

    “這筐白玉山藥，到底是進了葉府，而這筐山藥，是太傅大人送的。”賀棲洲一字一句道，“最快今晚，最晚明日，丞相大人，乃至整個朝野，都知道，欽天監(jiān)這塊鐵板，被太傅大人以一筐山藥踢動，從今往后……”

    后面的不必他說，葉懷羽已是心中有數(shù)。這位年過半百的監(jiān)正大人緩緩跪下，狠狠抱住后院里的一筐山藥，從內(nèi)心深處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哀嚎：“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四十一章 獨木窄前后皆難行

    “師父，師父……咱們先起來，別急著哭啊，我有想法……”賀棲洲攙起格外悲戚的葉懷羽，將他原路扶回屋里。葉懷羽攥著那封信，如臨大敵，好容易進了屋，他一拍茶案，立得筆直，怒道：“我管誰給我送什么，欽天監(jiān)就是不摻和這些破事！誰愛摻和誰摻和去！”

    賀棲洲柔聲道：“是是是，不摻和……”

    葉懷羽吼完不到一秒，整個人又垮回凳子上，他捻起那張紙條，借著屋內(nèi)昏黃的燈光細細琢磨，卻半晌也沒看出個好賴：“你說……這……”

    “師父……”賀棲洲到他對面坐下，給他斟了杯茶，“您聽我說。”

    葉懷羽沒心思品茶了，抓起杯子往嘴里一灌：“你說。”

    賀棲洲分析道：“這張條子白紙黑字，寫得很明白，陛下信得過欽天監(jiān)，所以希望欽天監(jiān)能勸勸陛下，不要將國運堵在占卜測算上，選賢任能，不要被所謂生辰八字左右，是這意思吧？”

    葉懷羽“哎呀”了一聲：“你這都是廢話嘛！我一把年紀難道看不明白嗎！”

    賀棲洲又道：“那師父咱再看看，如果這話是真的，那就有兩種情形，一是陛下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人選，而這人選恰巧是太傅大人所中意的，他擔心自己推舉的人才命格不好，所以給您暗示，您要是去勸了，就意味著您站在了太傅這邊，欽天監(jiān)從今天起歸附覃太傅。”

    葉懷羽愣了愣，竟是半晌沒說話，許久后，才顫顫道：“那二呢？”

    賀棲洲道：“二是，這太傅大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管禮部的事。二人即使在前朝斗個你死我活，他也真的沒打算插手陛下這次的選擇……那么這張紙就是純粹為了在您面前落個光明磊落的好印象，往后您說話辦事，自然會偏向他，欽天監(jiān)漸漸的也就歸覃太傅了。”

    “你等會……”葉懷羽一抬手，“那這兩個有什么區(qū)別么？”

    賀棲洲想了想，道：“對您來說是沒什么區(qū)別，因為無論您開不開口勸阻，今天這筐東西進了葉府，就會有張丞相的人開始盯著您了。”

    葉懷羽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同我說這些，有什么意義么？我這日子不還是很難過啊？”

    賀棲洲道：“所以，師父您現(xiàn)在只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賀棲洲笑笑：“繼續(xù)告病裝死。欽天監(jiān)，繼續(xù)讓我替您打理，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我的錯失，怪不到您頭上。”

    葉懷羽凝視了他許久，長長嘆了口氣：“你啊，時刻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