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相見。
昏淡的燈光中,吳懷深的臉色分外的柔和。一時間,蘇櫻覺得跟這個人生活一輩子也不錯。 雖然她還沒有愛慕上他,但愛慕上了他對自己的感情。 看到她,就想跟她成親;不在意她會不會生孩子;不在意她身份的高低;還為了她,愿意拋卻他努力八年得來的東西。 多么美好的感情啊!和那些有情人一樣。 昨日是九公主的成親禮。 前天晚上佟安顏翻墻進靜園。墻頭上有積雪,一腳踩滑,滾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驚動了護院。 摔傷了,走不動路。狼狽的被人攙扶著進屋,九公主責問:“成親前三天不能見面的,你不知道嗎?” 佟安顏笑得像一只軟綿綿的小狗:“下雪了,外面很冷。這里離京城三十多里,我怕你明日穿的薄,來提醒你。” 九公主拍打他的頭:“我是傻子么?天冷了不知道加衣。你想提醒我,差個小廝來不就行了。” 佟安顏小聲說:“不是尋個理由嘛。我激動得睡不著,想來見見你。”接著又笑道:“明天我來接你。” 九公主:“沒這規矩的吧?再說你的傷……“ 蘇櫻當時聽到這里,走出了門。 次日,新郎倌果然來接了。坐在綁著紅花的高頭大馬上,腰桿挺得筆直,笑的很傻子似的。 蘇櫻只是遠遠的看著,沒有近前。民間有俗語,和離的人,出現在成親禮上不吉利。 九公主絲毫不在意這個說法,前一晚,再三叮囑她一定要隨著迎親隊伍進城。今日只顧激動和興奮,滿眼都是紅彤彤幸福生活,未發現她沒在跟前。 蘇櫻跟在熱熱鬧鬧的人群后面,進了城。到了名叫靜顏的大宅前,調轉馬頭,往別的路上走。 悠悠轉轉到了溫府門前。 溫府的門房認得她,一邊吩咐人接了她手里的馬,一邊領著她往院子里走。 “今日老爺也在家,一家子在烤rou呢,蘇姑娘正好趕上。“門房是個老頭,相貌和善,十分喜歡跟人說話,“這天氣,正適合在家里烤rou,或是吃火鍋。” 蘇櫻進院,便十分后悔。 廊檐下,架著一堆柴火。溫達、高氏、溫達老娘和兩個孩子,圍著火堆笑鬧著。 蘇櫻進去的時候,正看到五歲大的老二,把溫達推倒在地,扭頭對高氏笑哈哈道:“娘,娘,看我替你教訓了溫大官人。” 溫達舉起雙手說:“小生投降,此后再不敢與娘子頂嘴。” 溫老太太盯著火堆問:“快別理他了,媳婦你看看地瓜烤好了沒有?” 親密無間的一家。 天地之間的其他人都是外人。 過去的那些日子,她身處在高高的內宅里,目光追隨著那棟宅院的主子。一心一意地關注著他的喜樂,關注他的需求。從未認真的關注過身邊這些人。 在她為那人的妾室惱怒的時候;在她盼著那人陪自己用一次飯的時候;在她盼著那人能陪她回娘家的時候;在她盼著那人能抱著她入睡時候…… 有許許多多有情人,在某個地方相親相愛著。 她相信,終有一天,自己也是她們中的一個。 萬千思緒,也不過是剎那。 蘇櫻回了回神,笑道:“在我八歲時,認識你多好。那段時間,我正和女秀才做斗爭。不想背詩文,每日都想離家出走。我跟鳳文商量過多次,一起騎著馬出去闖天下,他死活不肯。為此我多次追著打他。那時候要是認識你,我可能會跟著你去西北。” “鳳文是誰?” “我大侄子啊。” 蘇櫻笑呵呵道:“就是上吊那女子的前夫。” 吳懷深松了口氣,溫和地笑道:“你得到消息,就頂風冒雪的去看她,又開導了她半日。我還以為你會為她難過。” 蘇櫻反問道:“她跟我又沒多大的關系,我為什么要為她難過?每個傷心人,都為他們難過的話,我還怎么活?” 吳懷深大笑著贊同:“有道理。” 兩人談著話,好像沒有先前那么冷。不知不覺中,時間過的也很快,車夫回來換了軸承,又重新上路。 地上的積雪半尺多厚,馬車走的很堅難。挪騰到德水鎮的時候,已是深夜。 蘇櫻看到客棧仍亮著燈,叫停了車。 店里的掌柜正跟小伙計講著王府里的趣事,棉布簾掀開,冷風再次撲入,燈光搖搖晃晃滅了兩盞。 蘇櫻從簾子縫隙里,探頭進來,笑嘻嘻道:“你們怎么還沒睡呢?天寒地凍的,早些歇息吧,明日要是沒事,就晚一點開門。” 管事從柜臺里面快步出來,急聲說:“東家,主子爺回來了,在朱家莊等您。等好久了。” 昏沉的夜里,她臉上暖暖的笑意,似是一盞盈盈的燈火。而管事的話語,似是盤旋而來的風。 笑意瞬間被卷走。 蘇櫻問:“他什么時候來的?” 管事是個做事細心的,交待的很清楚:“主子爺回的時候,是戌時初。現在將近子時,一個多時辰了。” 蘇櫻問:“今晚還有房間的是吧?”沒等管事回答,她立即又說,“算了,我還是回去吧,自家地方睡得踏實。我走了,你們早些歇息。” 放開棉布簾,轉身。 發現吳懷深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還沒走?”吳懷深的住處,在德水鎮的另一個客棧里。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 胤禛站在門廊下,先是聽到馬車輾雪的“吱吱嘎嘎”聲,他探身看了看,又趕忙縮回了陰影里。 心臟歡快而又緊張的“砰砰砰”亂跳。 像是要跳出來看究竟,看看主人為何這么激動,這么反常。 胤禛背起手了片刻,又放下。 手心熱熱地起了汗,濕黏的猶如握著兩只剛出籠的軟豆包。 他在衣襟上抓了抓。 又趕快把抓過的地方抹平。 萬分慶幸自己在等她的時候,梳洗了一番。用香胰子洗了頭發,洗了身子,又細細的刮干凈了胡碴,換了衣服。 衣服是借府里小廝的,布料做工都是下品,好在很干凈。穿著也合身。 雖然氣色有些差,但整體來看,依舊是風度翩翩的主子爺。 胤禛在等待的那段時間,翻來覆去的思考,第一句話,跟她說什么。 想過的每一句話,都不能準確地表達他的心情。 最后決定什么都不說。 沖著她淺淺地微笑片刻之后,上前牽她的手。然后拉到懷里,松松的摟著她,小聲問她:“從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來。”聲音里要帶著千回百轉的深情。 她也許會驚訝地問:“你怎么回來了?” 他就說:“飛回來的。想你了,想得長出了翅膀。” 她如果說:“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他說:“不辛苦。” 她如果問:“難道不冷嗎?” 他說:“不冷。” 她如果說:“你瘦了。” 他說:“太醫說瘦了更健康,我故意每頓吃的少。” 從今往后,他要收斂自己的性子。不讓她為自己擔心。不再表現出自己為她付出了多少,也不再索求她的回報。 尤其是不再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去把對她的好,當成恩賞一樣的給她。 總之,要坦誠實心的對待她,再不會存心積慮的去算計。 在胤禛排山倒海的思索中。 馬車輾著柔軟的小雪花,越來越近…… 胤禛盯著車門的位置看,在猶豫著是在這里等著,給她一個驚喜。還是走過去,把她抱出來。 車還未停穩,便從車門處跳下來一個男人…… 一個男人…… 吳懷深轉身,對車里的人,熟稔地笑道:“東家,你是踩著我的背下來,還是搭著我的手?我見貴家女子都是如此。” 蘇櫻探頭出來,笑嘻嘻道:“快趴下,我還沒踩過當過兵的人呢。脊背肯定寬厚,踩得穩。” “想的美,我就是說笑一下,你還當真。我頂多算是你的雇工,又不是你奴才。” 他們的說話的聲音十分響亮,在場的人清晰聽得見。 出來迎接的小廝搬著馬凳,進退不是。 吳懷深走過來接了,擺在車門口,又抬起手臂,笑道:”東家還是要討好的,免得亂尋名目,苛扣我工錢。” 蘇櫻笑意盈盈地搭著他的手臂下了車,關心道:“路上不好走,別回去了。前院的客房很多,來往的朋友經常留宿這里。” 吳懷深笑著說:“東家善解人意,我正在尋理由,怎樣才能留下來。想到了一句話,大雪天留客天,東家不想留天留。” 胤禛剛剛反思過自己,以后決不再干涉她太多。 此時看著他久未見過的笑臉,心中酸澀的潮水滔滔涌來。 就這么開心么? 跟別人在一起,就這么開心? 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也會像先前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的快樂。 他清晰感受到了她的心情,這種快樂是輕松隨意的。 就像是,先前在別人面前的時候,她穿著做工精致的衣服,舉止優雅端莊;在他面前的時候,雖然衣著華美,但會上躥下跳。 而現在的狀態是,穿著粗布衣,懶懶散散,說話不加思考。隨心所欲的輕松自如。 酸澀的潮水漫延到了他的脖頸,漫延到了鼻尖。 再不露出頭,就要憋悶死了。 又不得不一遍遍的提醒著自己,不能打斷她和別人說話,否則會若她不高興。 腿腳卻不聽使喚的從陰影里走出來,又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櫻櫻。”聲音好像是從鼻腔里發出來的,他不知道眼前的人,聽沒聽得到。 喉頭腫脹,嗓音實在干啞,喊不出來。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 蘇櫻笑著向他走來,“四爺來了,有事嗎?” 胤禛又喚了一聲:“櫻櫻。” 這一聲,比方才的聲音大了許多。萬千情緒,化作了無限的惆悵和傷感。就像是一個瀕死的人,最后的一聲嘆息。帶著深深的空虛,和對塵世nongnong眷戀。 蘇櫻依舊笑著,對方才遞馬凳的小廝說:“給吳二公子安排一間客房。”又扭臉對吳懷深說:“有什么需要,你盡管跟他們說。” 吳懷深看到胤禛那一刻,就明白了,那個白面太監對他的提醒的因由。 原來是四爺舍不得蘇小妹啊! 要知現在,何必當初。 吳懷深對胤禛點了個頭,然后隨著小廝往院子里走。 普通百姓見了王爺,正式場合是要行跪拜禮,平常時候也要行揖禮。 但吳懷深知道。 這個時候羅嗦的行禮會惹別人煩,甚至是方才的一個點頭,別人都會認為是打擾。 跟著小廝向前走,忍著沒有回頭。 值班的兩名護院,看到這不尋常的場景,早就縮在角落里,盡量減少存在感。 門口只剩下了兩個人。 蘇櫻又問:“四爺有事嗎?”語調平常。 就像前不久才見了面,這又見了面,極平常的一句招呼。絲毫沒有這個人怎么出現在這里的好奇之意。 胤禛緩聲道:“今兒是你的生辰。從明天開始就是十七歲了。”聲音干啞的厲害,他咳的兩聲,才接著往下說:“櫻櫻,你吃長壽面了嗎?” 蘇櫻背起手笑道:“四爺不會是來為我的生辰祝賀的吧?”說著話,來回看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帶的什么禮物?四爺正得圣寵,估計好東西多。” 胤禛動了動唇,半天后,聲音才發出來:“沒有。”比方才沙啞的更厲害。 蘇櫻從他的身旁錯過,往院子里走,笑呵呵道:“四爺,沒誠意啊!連禮物都不帶。你這算是哪門子的祝賀。何況現在已經過了子時,生辰日已過。” 胤禛跟上去,拉著了她的左臂,低聲說:“櫻櫻,我才從河南回來,路上下了很大的雪,特別不好走。” 蘇櫻停著了腳,扭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問:“四爺吃飯了嗎?” 胤禛心中一熱,急聲說:“吃過了,長壽面。”又說:“府上的人煮的。” 蘇櫻問:“你從京城過來的?” “不是不是,我偷偷回來的,沒回京城。”胤禛比方才的話更急,“你這里的人煮的。” 蘇櫻說:“路上不好走吧,沒趕上靜憲成親。” “我是來見你……” 蘇櫻打斷了他的話,做出了關切的樣子,問:“四爺,你沒生病吧?要不要我跟你叫郎中?”低頭看著他的手說,“請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