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可以死不承認。
蘇櫻沒有睡好。 她懊悔極了。 就要走了,干嘛還要說那些傷感情的話。這五年里,明明自己開心的時候,更多。而且這門婚事是自己求來的。 他有什么錯? 當初鬧著要嫁給他,現在又鬧著和離。 找事的明明是自己。 蘇櫻想到,他寫完和離書后,說的那番話,更加的愧疚。 他說:“你仔細想想,我何時哄騙過你。我答應你的事,無論聽起來多么離譜,我都做到了。我們相處了五年,你竟然還不信任我。” “你再換位想想,假如我換了福晉,我的生活會更好。你會不會主動把福晉之位讓出來?你肯定會。因為你把我看得比你自己更重要。” “我也想讓你生活得隨心如意。” “我身為男人的胸襟,難道還不如你一個女子么?” “至于你說的那件事,女子有身孕早,傷身體。宮內有多少十三四歲的妃嬪,有了身孕沒能生下來,或是子弱,母病。我知道那天很冷,但我一開門,你肯定就不走了……” 他說得沒錯。 那天,她是打定了主意,他無論說什么,她都不會走。 蘇櫻想到這里,把頭扎進被窩里,雙手捂著了臉。 居然知道她當時的心思。 幸虧當時他沒明說,否則真是丟死人了。 生某人氣的時候,覺得他十惡不赦,連他的呼吸都透著惡意。此時氣消了,又覺得他對自己一直很好。曾經的每一次傷心,都能找到為他開脫的理由。 比如她說的那件事,肯定是德妃責怪他,去妾室房里太少了。同時又指責她太霸道。自從砸了他書房里的花瓶之后,她就被冠上了“彪悍”的惡名,宮里的婆母們,話里話外敲打了她將近一年。那段時間,每次請安心里就發怵。 思緒翻滾,蘇櫻一直沒睡著。 沒等丫頭叫醒,就自己起了床。 燃亮燈之后,拿出和離書,仔細看了一遍。熟悉的行書,末尾處一大一小兩枚紅印。紅印下面他還特意又添了一句話:皇四子胤禛無條件同意蘇櫻說的每一句話。 拿到和離書了,隨時都可以走。 蘇櫻的心情好極了。 梳了頭發,洗了臉,裹著棉披風,去前院。 書房里亮著燈。 高庸和兩個侍候漱洗的丫頭在門廊下候著。 “主子爺起來了嗎?” “剛亮燈,還沒叫進。” 胤禛聽到外面的說話聲,揚起了嘴角,脫著剛穿上的鞋子,大聲說:“是福晉在外面嗎?”說著話,把身上的外衣也脫了。 赤腳單衣去開門。 門敞開的一剎那,冷風撲來,他打了哆嗦,裝著凍得發抖的樣子說:“好冷啊!”伸手把蘇櫻拉進了房里,急忙關上了門。 “天這么冷。以后若是早上有事,著人過來告訴我,我過去。” 認為他好的時候,不經意間,都能感受到他的愛護之意。 蘇櫻看他走來走去的,四處找衣服,拿起他剛剛脫下來的布襪,拍了拍軟塌,說:“坐這里。地上涼,先把鞋穿了。” “我自己來。“胤禛立馬又說:“你會嗎?”說話的時候,挨著蘇櫻,坐在了塌上。 “會。” “梳頭呢?梳頭會嗎?” 蘇櫻避開他熱烈的目光,在他腿邊蹲下身,用手掌輕抹了兩下腳底的土,才把白色的布襪套在他的腳上。 “會。” 柔軟的小手在腳底拂過,又麻又癢,胤禛忍不住縮了一下腳趾。被照顧著的感覺真好,日日如此該多好。 “你的指甲用什么染的?真好看。” “鳳仙花。”蘇櫻幫他的襪子穿好,又套上鞋子,“昨晚我睡不著,就琢磨開辦私學的事,顧大人的性子太過耿直,萬一有人滋事生非,怕是難以應付。” 胤禛準備摸一下在她頭頂輕晃的蝴蝶珠釵,看她抬頭,又急忙縮回了手。 很感興趣地問:“你有什么好主意?”他昨天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怕外面的人聽到,蘇櫻壓低了聲音,“皇帝那位老師就不一樣了,我聽說,索額圖和明珠都要敬他三分。一般的蝦兵蝦將,在他面前蹦不起來。那件事都過去那么久了,讓他來京,皇阿瑪應該不會反對。” 皇帝? 皇帝也有老師。 江南儒生高士奇。 高士奇比皇帝大九歲,博攬群書,謀略過人,極得皇帝的喜歡。無論在宮內,還是出巡,常讓他隨侍左右。 她竟然…… 想到了這個人。 七年前,高士奇被御史們彈駭收受賄賂。 皇帝身邊的人嘛,誰都想巴結。討主意、遞話什么的,銀票硬往兜里塞。起初,高士奇是拒絕的。因為特殊原因收了一次,后面便止不住了。 這種行為,在官場上很常見。 朝廷都明文規定,可以拿錢捐官。官都能用銀子買。幫別人遞句話,或是指點兩句,收份茶水錢,也在情理之中。 被彈駭的真正原因,是因為當時,他同時得罪了內閣大臣索額圖和明珠這兩位重臣,引起來了群攻。 皇帝有心想保他,可所有能為他辯解的路,都被朝臣們堵死了。為了朝堂穩定,只能罷了他的官。 蘇櫻的話,令胤禛想到了這個人的同時,也想到了他的作用。壯著膽子,又伸出手去摸蘇櫻的頭頂,柔聲說:“讓你cao心了。” 蘇櫻正在幫他整理著褲腿。 抬頭,沖著他笑:“趕快跟我說謝謝,昨天的事,你還沒謝我。” “不說。” 為什么要說?為我cao心是應該的。 …… 下朝后,胤禛去乾清宮找皇帝議事。 “昨日下午,兒臣去探望了顧八代,詢問了他關于辦學堂的想法。他說,學堂既是皇阿瑪下旨安排,不但要辦起來,還要辦好。” “辦成什么樣才算好?”皇帝問。 胤禛又不慌不忙的答道:“天下人皆知,人人向往之。才配得上皇阿瑪的親筆題名。” 皇帝心想,大話誰都會說。語氣有點不悅:“有方案了嗎?” “大概的方案,昨日兒臣跟顧八代商議了。顧八代說,這幾天琢磨一下細節,再給皇阿瑪上折子詳述。其中最要緊的,是需要一位全面統籌規劃之人。” 皇帝又想到了高士奇。 高士奇是寒門出身,早年在京城賣字畫為生。后來,恰逢時機入太學,賜了他會試資格。半個月內,兩次考試都是第一。 讓他去辦寒門學堂,再合適不過了。 皇帝并不是因為顧八代出事,才想起自己的老師高士奇, 而是最近常想他。 年后就要征葛爾丹了。如果老師能隨駕,遇著了事,也能有個商量。 現在朝堂上這些人吶,沒有一個能令他傾心交流的。 可是……卻沒法說出來。皇帝心里有些不痛快:“朕讓人把牌扁都幫他掛起來了,找人這事,讓他自己來。或者你這個學生幫他想辦法。” “兒臣心里有一個人,可他有罪在身,需要皇阿瑪恩準。” “誰?” “高士奇。” 這三個字,就像三顆清亮透澈的水珠一樣,落在了皇帝的心里。帶著絲絲的甜暖之意,緩緩蕩漾開來。“ 聲調平和地問:“你怎么想起他?” “昨日,兒臣坐著馬車去的顧家,走到太行大街,想起了高士奇。那時候,兒臣覺得,自己比皇阿瑪幸運多了。兒臣的老師即使不教兒臣了,他仍在京城,想什么時候見,就能見……” 后面的話,皇帝沒有聽清。 他眼前全是高士奇離京時的畫面。青布馬車輾著冰冷的太行街道,越行越遠。少年時入京,一身布衣;離開時,兩鬢蒼蒼仍是一身布衣。 皇帝抑制著內心的酸澀,慢悠悠地說:“朕聽說,他老母親身體不太好,不知他是否愿意來京。他現在無官一身輕,又遠離京城,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帝有召,誰敢不來?跑的慢就是忤逆。 這是皇帝不愿強行下旨,又同時暗示胤禛,隨便找個人去請他,是請不來的。 胤禛沉默了一會兒說:“皇阿瑪若是準許高士奇來京,兒臣有辦法。” “哦?”皇帝摸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板指,語調緩慢地說:“你說說看。” “八弟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嗎?什么時候八弟去浙江,讓他往高士奇家里拐一趟。皇子駕臨,高士奇就會知曉皇阿瑪還惦記著他,一準會不請自來。” 竟和他這些日的想法不謀而合。皇帝點了一下頭:“倒是可行。回頭我問一下老八,他想什么時候去。” 胤禛從乾清宮離開后,去了尚書房。把八阿哥胤祀叫到一邊,略講了請高士奇的事。 高士奇這個人是朝野皆知,八阿哥當然也知道他。把他請回來,必定圣心大悅。這好事,落到自己頭上,八阿哥萬分感激,“多謝四哥推舉弟弟。” “高士奇不太好請,既使是皇子的身份,他也不一定會放在眼里,你要提前想好策略。” “謝謝四哥提點,弟弟定會全力以赴。” 胤禛想到八阿哥,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八阿哥是皇子中最有親和力的人,很容易讓人信任。再就是八阿哥是由大阿哥的額娘惠妃養大的,跟大阿哥的關系好。 遇到了難題,可以去請教大阿哥的支持勢力明珠。 自從明珠被罷官之后,朝堂上出現了索額圖一人獨大的情況。佟國維為人低調,一般情況下,不與人起爭端。 要想把凌普從內務府總管的位置上拉下來,需要有重量級的人站出來才行。 目前除了自己,最想把他拉下來的是大阿哥和明珠。 八阿哥走這一趟,明珠肯定會幫他出謀劃策。 把高士奇請回來,離凌普下臺就不遠了。 他的福晉真是個福星,居然能想到這個離開京城七年的人。她是為老師的事,翻來覆去的思索了多少回啊。 想不通,滿心滿意的,都是他。為什么還要離開他呢? 哼哼,和離是不可能的。 想都別想。 既使重寫了和離書,也可以死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