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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是斥道:“你明明后悔了,為何不敢承認!難道時至今時,你還不敢面對自己嗎?” 文通聽的青筋跳動,卻始終沒有落下那一拳。 他松開沈是,一個人窩去了墻角,癡癡傻傻的念著,“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 沈是見他這幅模樣,不欲再談,一個裝睡的人,永遠也叫不醒的,他推門而出…… 卻聽身后那人說了句,“幫我照料一下文查子……” 文通雙眼模糊端起了桌上酒杯,若無那卷煙花筒,文查子如何能戴罪立功,活下來…… …… “大人,若我那一日老去身死,你還會記得我嗎?” “瞎說什么,冉娘在我心里永遠不會老去。若是死了,那我便一道而去。” “我不許。” “怎這樣刁蠻。” “大人要答應我,若我有一日去了,大人也要每日如常,好好吃飯,喝酒的時候要記得墊食,最好再納……再納一門、美嬌娘……” …… 他從容的笑了,冉娘,我有好好聽你話,沒有尋死覓活,只是廟堂風云,不盡人意…… 沈是閉眼嘆息,眼底還依稀是那個插科打諢,油嘴滑舌的探花郎…… …… 柳長澤緩緩睜眼,面前是一張放大的老臉。 他四周看了下,似乎在一個馬車里,“孔太醫(yī),怎么回事?” 孔太醫(yī)嘆了口氣,“還債。” 柳長澤詫異,“你敢冒欺君之罪!” “誰讓老朽貪心,欠了一株雪蓮情呢……”孔太醫(yī)顯然也十分煩惱,“這九轉(zhuǎn)詐尸丸可是當初孟富商拿三條街的藥房和我換的呢!便宜你小子了!” “你!你們以為救我出來便了事了嗎!”柳長澤怒言。 孔太醫(yī)撇手,從袖中取出一份信,上寫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沈大人說,他要你好好活著。” …… 沈是在城墻上瞭望那一輛逐漸沒有蹤影的馬車…… 身邊侍從問,“大人,可要查探去向?” 沈是擺手,目光遠望…… “山水不相逢,此生不復見。” 長澤,珍重。 …… 三年后,科舉前夕。 沈是去了一趟文府,文查子正對著文通和冉娘的牌位點著香。 “沈大人來了。” 沈是問,“你仍是不愿撤下牌位嗎?” 文查子堅定搖頭。 “明日科舉,你若登科及第,便是萬眾矚目。”沈是說:“你當年因大義滅親,未受文府牽連,但此時你若仍于家中侍奉逆賊,只怕隨時都是滅頂之災……” “文查子多謝沈大人好意。”文查子跪地一拜,“但文大人對我之恩,猶如再生父母。無論他做了什么,都永遠是我的恩師,我的父親。” 文查子正色,“一個孩子是斷然沒有不侍奉父親的道理。” 沈是欣慰一笑,摸摸了他的發(fā)髻,“你長大了許多。” …… 翌日科舉還未開始,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原是大齊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以白身赴考,引得眾人側(cè)目,非議不止。 又后有當朝中樞權臣沈?qū)W士,淚灑貢院之堂,一病不起,不至而立之年,便辭官還鄉(xiāng)…… 放榜之日,庭下人影攢動。 福順與常尚書并肩行出,舉皇榜唱之,“咸和十七年九月,始推登極恩:第一甲賜進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賜進士及第并從事郎,第三、第四甲進士出身,第五甲同進士出身,故茲誥示,放榜!” 此時天上霞光起異象,驟換流彩,引起人聲嘈雜,口口爭傳。眾人探頭而望之,只聞聲聲唱名落下,又見滿堂明燭易換,如鼎沸,如火警,如亂兵之入城,如夕鴉之歸林…… 最后唱出三鼎甲,白馬嘶風三十轡,好一派鼎盛之景。 …… “沈卿,若連你也走了,朕便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沈是于深深宮門外叩拜,“臣有負圣恩。” “你可還有何心愿?” 沈是淺笑,“走的匆忙,還未聽及傳臚,不知今科又是花落誰家?” “狀元,宋臨文。榜眼,文查子。探花,蕭寄北。” 沈是一怔,“臨文還小……” “朕不能痛失兩個狀元……”承明帝道:“沈卿,你見臨文淚灑貢院,又復力薦蕭寄北、文查子登科,不惜以辭官逼朕,而今可有悔?” “宋閣老一生遺憾,未曾搶的一支狀元簪,年輕氣盛時還屢次妄想重考,而今他孫兒折桂,真當令人欣喜至極,何來悔意?” 承明帝神色復雜的看著他,而后嘆出一句,“朕總覺得與你相識多年……” “快五年了。”沈是揖禮。 承明帝垂眸難言,他又道:“蕭寄北非狀元,你若愿意,朕許你留京……” “圣上,三年以來,付柳世家之殘余禍孽已盡除,朝中萬事亦回歸正軌。而今寰宇安泰,才人輩出,臣已無用……”沈是輕語,“況蕭寄北爵祿在身,卻赴考登科,致使官位空懸,視秋闈仿若兒戲;文查子父輩罪深,萬人非議,登三鼎甲,只怕話柄不斷,而這一切終要有人負責……” “臣系主考官,自是當仁不讓。” “……沈卿何必如此冠冕堂皇……”承明帝替他扶正儒巾,看著他如霧凇直挺的身姿,與潑墨似的書生眉眼,心中隱隱作痛,“三年前,你就對朕失望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