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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質問承明帝,還是在質問柳侯爺?太傅有這個權利,可沈是沒有。 承明帝看著他的眼神,從饒有興致,變成了寡淡。 上位者的權威是不容冒犯的。 一直高傲沉默的柳長澤突然冷聲言:“依沈大人之意,新政非但無利,反而殘害蒼生了。那為何與官府互易流通之人絡繹不絕?” “平民百姓缺乏出口,賤賣工藝,若有官府中轉,收益倍增。各大富商壟斷貨源,暴利百姓,若有官府中轉,按價而沽,百姓皆有福祉。若有貨賣不出去的,便由官府平價收購,不至于積貨于民。何嘗不是兩全其美?” “短期而言確實如此。” 沈是不卑不亢的繼續說:“但無利不起早。新政遏制商人的利益,倘若長期以往,貨源遲早全部進了官府的口袋,強買強賣必成定局。” “侯爺所謂的兩全其美,不過是官府壟斷市場、貨源、價格,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當國家兼并市場,那么商販該如何存活?無人再愿創造利益,社稷如何不萎縮蕭條!” 沈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看著柳長澤,一句句逼問帶著不容反駁的力度。 柳長澤霎時覺得腦子有點亂,無法理出個頭緒來,若是圣上不在他就一把捂住那張伶牙俐齒的嘴,最好是用布,綁他個十天半個月的,教他學乖一些,不要妄想頂撞自己。 爭鋒相對的氛圍下,柳長澤的余光瞥見了圣上陰云輕籠的臉,他沉聲搶言:“沈少卿你好大的膽子,敢以詛咒社稷動蕩不安!” 沈是立即跪下:“臣不敢,居安思危,才能有備無患!請圣上明鑒!” 承明帝的不悅被驚疑所壓制,他沒想朝堂扶持新政懟的滿朝文武啞口無言的柳長澤,會為了護著沈少卿,寧愿搶著放狠話唱白臉,逼他不得不唱紅臉權衡利弊。 固價法廢不廢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松了這個口,便是打開了廢立新政的勢頭,柳長澤瘋了嗎? 是為了這幾分相似嗎? 承明帝輕笑,他生出一絲暢快,大家都一樣。 他本也起了廢政之心,只是礙于柳家不好落手,而今,打瞌睡便有人遞枕頭,“下朝了,逛個御花園氣氛也能這般劍拔弩張,侯爺何必動怒,不過都是憂國憂民之心罷了,沈少卿大可暢所欲言……” 御花園綠意盎然,一點也瞧不出冬天的氣息,所以連枝頭的紅梅都被剝奪了傲骨,像是生活在溫室的小花,平淡無奇至極。 可天一成不變的冷,無論繁華假象還是烽火戰亂的交迭,它仍然兀自生香。 承明帝望了眼,呂公公會意,差人扶著,自己拿著剪子去摘。 沈是:“回圣上,天下攘攘,皆為利來。若水上貿易成形,南來北往,為了商品流轉,擴寬市場,商人自會在貿易的競爭中平抑價格,真正做到抑制兼并,而國朝出臺條律為市場提供保障,便足以利民。” 承明帝似沒有聽到般的去接了呂公公手里的紅梅,他兩手一壓,扯下拇指長的一截,帶著兩朵并蒂而開的花,走到沈是面前。 而后,伸出粗糙的指腹壓著沈是的下頜的軟rou,極具威脅的向上抬。 柳長澤側目看去,指節微動。 沈是無畏諫言:“臣以為,新政不應干涉市場,唯有放手讓商賈互相競爭,形成良態的貨價平衡,國民經濟才能真正繁榮昌盛。” 不應干涉,那新政一直干涉,豈不是再逼皇上承認自己錯了,呂公公聽的后頸發涼。 承明帝問道:“侯爺以為如何?” 沈是目含期待的向柳長澤投去,他知道,只要柳長澤點頭,便是給圣上遞好了臺階,此事就算定下了。 柳長澤偏過頭去,淡淡的說:“所言可行。” “起來吧。”承明帝看著柳長澤頗有深意的笑了下:“你可是第一個抨擊新政,還被侯爺認可的人,前途無量。” 他又將手里嫣紅梅花,別在了沈是秋色云雁紋的衣襟上,但他的眼神卻在觀察柳長澤,他發現他的手越靠近一尺,柳長澤的臉便越難看幾分。 他低頭湊近沈是說:“寒梅傲骨。若運河可成,朕便準你所言。” “圣上英明!”沈是躬身。 沈是低頭看著花,欣慰的想他還是懂一個門生的,起碼承明帝的劣根性沒變過,夸他就夸他,搞的這么……寓情于景…… 沈是想起從前承明帝總在他病中差人折兩枝奇奇怪怪的花送到他府上,一時蘭花、一時新梅、一時梨花,反正時令開什么送什么,還說是學生無法前來,以此祝愿老師早日康復。 其實他也領情,圣上是想在萬民面前表示出他這個太傅的重量。 只是每次都贈花,讓沈是感覺別別扭扭的,甚至有點惡寒。 這樣想來,柳長澤熬得那些巨苦無比的藥,也不是那么難以下咽了。 承明帝似想起了什么:“沈少卿人緣倒是不錯,今有侯爺為你美言,昔有給事中為你跪御史臺上諫,連宋閣老都驚動了……” 美言。 沈是無語,這哪里看出來的美言了…… “閣老憐惜文人,天下有名。侯爺深明大義,但行利民之事,而給事中李云賦是臣同科,為人性情耿直,更是介直清流。臣不敢玷污三人高尚品行……” 承明帝挑眉看他,一段話倒是把自己洗了個干凈,都是別人品德高尚,他沒有拉幫結派,聰明的更像太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