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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是轉開話題,語氣柔和地說:“諸位方才不正說著興修水利之事?我聽著受益匪淺,怎生的突然爭吵起來,且不提這些,這位同僚高談雄辯許久,我見胸襟萬丈,才華不凡,能否為我解一疑問?” 那人警惕起來,但眼下四品官給他戴了高帽,虛心請教,眾人皆瞧著,他若不應,便顯得之前的傲骨像個笑柄:“堂堂狀元郎都不明白的事情,在下才疏學淺,不一定能解惑。” 翰林院里不乏有才之輩,一聽這位平定崇明,被柳侯爺禮賢下士接回京城的狀元有疑問,一下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聽聽他能問出個什么來。 若自己也能解出,豈不是比狀元郎還要厲害。 “過謙了,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今日朝過,誰不知我在治水方面是盲區呢……” 沈是笑了笑:“只是,我這一路聽下來,有說固壩筑基,有說引流通渠,有說灌溉農田,比比皆是……圣上說要興修水利,在下以為,這些舉措充其量只能算‘修’,那么如何‘興’呢?” 諸位聞言怔仲,是也,論修各人看法不同,皆有見解,若想出奇制勝,還需從“興”字入手,可如何興呢?此編修也不是泛泛者,他明白沈少卿定有所想,而且肯說。 因為不管是他還是其他人,都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只有放棄了參與權的沈少卿才能回答。 他眼珠一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賭沈少卿必有良言,于是,向三位拱手作揖:“方才多有得罪,不知沈少卿有何高見?” 歪打正著,如此焦點,倒也全了沈是提點之心,他緩緩開口:“治水我是外行,但大齊互市推行已久,關內的錦繡運不出去,關外的馬匹運不進來,城里的糧食堆積生蟲,城外的荒民易子而食。如今修水建道,若鑿運河為市,商業繁榮,豈不是流傳千古的‘海上絲綢之路’?一點愚見,見笑了。” 頃刻,有靈敏者已就著治水圖研討起來可行性,有人說沿京杭二線走,有人說以黃河為主線,腦海里的萬卷詩書,踏過的萬里河山,在此刻撞擊出火花,爭先恐后的從才子口中涌出。 編修與李云賦甚至不計前嫌研討起來,對于文人而言,私仇在利民大業面前,不足一提。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此番在下若有幸入圍,不忘沈少卿指點恩情。”編修看著圖紙,心中已有溝壑。 沈是說:“客氣了,此等宏圖偉業,我若能盡綿薄之力,便是三生有幸了。” 編修又與幾位交談甚歡的同僚看了看,朝沈是三人說道:“方才因我口不擇言,給諸位添麻煩了,若不嫌棄,今日我做東,給諸位賠禮道歉,亦做清談交流之樂,如何?” 沈是和李云賦無意見,將決定權交于了文通,文通咽不下這口氣:“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嘴上說著賠禮道歉,還不是想從沈兄、李兄口里討點巧思,這酒要喝,起碼醉仙閣我們才去。” 編修訕訕的笑了下:“只要諸位肯賞臉,莫說醉仙閣,今日慶元春也去得。” 文通哼哼兩聲:“那就去慶元春!” 李云賦拉下他,沈是搖頭作笑,一道往京城街上行去,文通仍是不滿的嘟囔:“沈兄你合該只說給我兩人聽,白白便宜了他們。” 云賦正要開口,文通立馬說:“別別別,云賦兄,別給我整那些家國大義了,我就是小肚雞腸,又想攀關系,又想得良言,什么好處都給他們占了個遍……”文通氣的咬牙:“不行,我要點最貴的,吃光他這個月俸祿!” 文通說的直白,倒顯得坦蕩,連李云賦也縱容的笑了笑:“好,就點最貴的。” 饒是沈是回京不久,也聽過慶元春的名號,為官者不好公開狎妓,而此處絲竹弦樂,薄紗美人,風情萬種,又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才情佳人,滿足了一眾文人sao客,故作清高的姿態。 編修誠心十足,特地預了二樓雅座,一排的小巧精致的玉牌掛成珠簾,若要點菜,還需解個字謎。里頭是如月般的緙絲屏風,上繡著一直破云而出的瑰麗寒枝,眾人拾掇著玉牌,朗聲說出謎底,周遭有紅袖添香,替你一一記下,附庸風雅至極。 文通沒見過這種場面,感嘆道:“也不知道店家是何人,竟有這樣一顆七竅玲瓏心……” 編修笑著說:“文通兄不知嗎?此店是京城第一首富,孟善人開的店。” 文通:“孟善人是誰?” 慶元春里忽然一陣喧嘩之聲,眾人倚欄看去,底下有位貴氣十足的男子,渾身寶藍色滾邊緞面華服,頭戴著金絲羽翅發冠,正中還嵌著價值不菲的藍寶石,容貌端正,只是那周身氣度像是歷經刀山火海而生,不怒自威。他正四處安插人手,似乎在尋什么人一樣。 編修指了下:“文通兄,你瞧,這位便是孟善人了。他是做香料發家的。” 沈是皺眉,孟善人,他總覺得“善人”二字與此人氣質迥然不同,有意打聽起來:“這個孟善人,行事如風似電,不像是能夠靜心研制香料的人……” 編修說:“可不是,聽聞是他愛妻調制的,孟善人為人大方,經商一流,很多人都愿意與他一同做生意。發家不久,便涉獵絲綢、糧食、玉器、茶葉,如今各行各業都有他的身影了。” 李云賦好奇問:“那為何叫善人?” 編修道:“從前是喚他‘孟香客’,但他賺的錢,每年的六成利潤,全部用于善款,修路建橋,賑災濟民,是一等一的大善人。還記得嶺南蝗亂,他一年的糧倉全部送去救急了,分毫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