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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賦此時拿了新卷回來,見他們在聊天,也湊了過來:“我方才在幾位學士那里聽了會,近來因為新政的事情,朝堂上吵得可兇了。” 文通耳朵豎了起來,催促著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沈是磨著徽墨的手慢了許多,只聽李云賦說道:“聽說嶺南那邊鬧蝗災,百姓顆粒無收,之前借的官府二分利息還不上,現在哀鴻遍野呢。” 文通急切的說:“不可以等來年再還么,天災人禍,緩緩再說嗎?” 李云賦嘆氣:“已經下旨讓嶺南等兩年還了。可官府沒錢了,今年又要在播種,老百姓要借款,哪里來的本錢?只能靠國庫下剝,這一層一層下去又不見。” 文通氣憤的罵道:“這該死的貪官污吏。” 有墨濺到了沈是手上,他擦了擦說:“怕要有暴亂了。” 李云賦瞪大了眼看他。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嶺南暴亂。 朝堂上一時硝煙四起,文武百官唇槍舌劍的對罵了好幾天,沈是站在隊伍的末端,看著唾沫橫飛的禮部常尚書振振有詞罵道:“圣上,嶺南今日,還不足以引以為鑒嗎!新政弊端,隨處可見,官府不為百姓謀福祉,反而成了放貸人,壓迫老百姓還錢,豈有這等荒唐之事!” 戶部柳尚書立馬反駁:“青黃不接之際,百姓沒錢播種,官府不借,難道要讓百姓借高利貸,家破人亡不成,這就是常尚書的愛民之道嗎!” 翰林掌院拿著笏罵道:“柳尚書看不到今日的嶺南嗎?百姓習慣向官府伸手借錢。官府沒錢怎么辦,利息加身,餓殍遍野,試問誰能不暴亂!!!圣上!廢除新政,刻不容緩!!!” 眾言官齊聲而起:“圣上!廢除新政,刻不容緩!!!” 如鐘聲回蕩,余音繞梁,震的承明帝腦袋突突的生疼。 工部侍郎蔣圖滿身戾氣的站了出來,氣勢如虎:“一以蔽之!為何各州各縣借錢的人絡繹不絕,百姓連息帶本還完,又起本再借,窮人不必為權貴而折腰,能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我大齊的強盛不依附源源不斷的勞動力,難道要靠嗷嗷待哺的荒民嗎!” 掌院怒極,破口大罵:“無稽之談!當官不為民解憂,蔣侍郎你對得起頭頂的烏紗帽嗎!你去看看案頭折子有多少強迫借錢,壓榨百姓的官吏,所謂借錢還款,不過貪官污吏想出來的增加賦稅,壓榨民脂民膏的借口罷了!!” 沈是一驚,這句話便是直接再罵外戚貪污了。 沉默許久的柳侯爺突然冷哼一聲,如風雪席卷而至,無人敢言。 他一字一句,如泰山壓頂的說:“秦掌院,這是人的問題,不是新政的問題。” 而后,輕蔑的望了望滿朝官吏,嘲諷地說:“若各位圣賢拿彈劾新政的勢頭,自愿士卒去州縣管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早就得福祉了。” 滿座寂靜。 誰愿意遠離京城,自貶下放,即便有忠義之士愿意為民犧牲,但得罪了柳家,能不能活到州縣都是個問題。 沈是搖了搖頭。 從前舊疾是窮,如今舊疾是貪,哪一個都不是說割就能割掉的。 百姓已經習慣了借,官府拿不出來,或者一下又說不借了,一股腦的怨氣,便都是沖著國家的了。但借了呢?又是壓榨,又是逼迫,又罵官府罔顧百姓,得了便宜還賣乖。 新政本不該推,但推了火燒起來了,再去討論誰放火便沒有意義了。 可如何滅火呢,沈是看了看金鑾殿下,那個不可一世的人。 沈是從不起眼的角落站了出來。 他目光堅定,鏗鏘有力的說著:“敢問柳侯爺,我大齊那條律令政策不是以人為本了?人的問題都不解決,那法豈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又是你。 柳長澤后牙槽咬緊,凌厲的目光像刀一樣在他身上一片一片的逡巡。 承明帝終于開口了,他說:“嶺南一事交由兵部尚——” 戶部柳尚書高聲道:“臣在!” 承明帝重重的拍了下大腿粗的龍頭鎏金椅,語氣嚴厲的說:“若一月后撥款未至,朕拿你是問!” 呂公公尖聲道:“退朝。” 第7章 憐取眼前人 沈是出了金鑾殿,各路言官夸他介直敢言,忠肝義膽,沈是覺得沒滋沒味的,看熱鬧不嫌事大,隨意客套兩句便走了。 他低著頭走著,心下愁緒不少,方才的話被圣上截下來了,顯然是圣上偏幫之意,而后又喝令戶部,恩威并施,既不想耽擱新政,又不想讓外戚做大...... 突然瞧見絳紫色仙鶴紋的衣擺,柳長澤?他還未來得及抬頭,便被一方冰涼的象牙笏抬著他下巴,迫使他向上看。 他第一時間想的居然是,我長高了不少。 從前約莫在柳長澤胸口上方,現在都到他鼻梁處了。 柳長澤充滿威脅性的語氣響起:“正六品翰林侍講,徽州人士,幼年失估,吃百家飯大,后得知府賞識赴京趕考,一舉奪冠中會元。” 柳長澤停了下來,拿笏拍了拍他側臉,陰陽怪氣的說:“真是奇事,不過三年,沈翰林不僅文風全變,連字也變了。” 輕薄孟浪。 沈是皺眉,直接伸手擋開了他手里的笏,淡然自若的說:“沈太傅才學名滿天下,但凡讀書人,總是想學習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