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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筆。 承明帝走了出來,拿起柳長澤的字和自己手上的卷子比對了一番:“長澤你摹太傅的字有多少年了?” 柳長澤不明所以,他與圣上一同長大,自己的心思,圣上一清二楚。往日都會盡量避著太傅的話題和他交談,而此時卻屢屢提起,未免太過蹊蹺,他直視圣上說:“已有十年。” 圣上感嘆了一句:“朕從前以為你的臨摹,已是出神入化,直至今日才明白,什么是徒有其形啊。” 承明帝將手里的兩張紙翻轉過來給他看。 柳長澤難以置信的搶過答卷,仔細看了一遍里面的策論,他手有青筋突起,死死盯著右上角的“徽州沈是”。 承明帝說:“徽州子弟多才俊,長澤你該看看旁人了。” 柳長澤冷笑著撕了個粉碎:“蟄螢也敢擬日月之輝。” 說罷,直接走出了御書房。 呂公公瞅著圣上不明朗的神色,說著:“侯爺如今越發恣狂了,竟是連個告退的禮數都沒了。” 圣上打量的看了他一眼說:“不過是氣朕罷。解鈴還須系鈴人,朕看這個沈會元直言不諱,滿腹經綸,不錯的緊,點為狀元吧。” 呂公公暗記于心,能得皇上青睞,沈是此人必有大前程。 而沈是此時正憑借記憶游走在京城的街尾巷口,他許久未曾感受到如此富有生機的軀殼了,健步如飛,甚至想高歌一曲。 擁有一副無災無病的身體,是他夢寐以求的夙愿。 日暮將臨,他終于走到了沈太傅的宅院門口,熟悉的大門與屋檐,三年了居然還在。 他當然不會直接走進去,而是繞了幾條巷子,直到最幽暗狹窄的一個渠道,他傾身擠了進去,貼著墻壁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一塊除了沈家列祖列宗,沒有人知道的磚,摁了下去。 霎時墻壁微斜,露出僅夠一人而過的縫隙,他走了進去。 窄道里潮濕逼仄,只有微弱的光不知從何處灑出,沈是有點心累,以為得了個好身體,沒想到也有夜不能視的毛病,只好摸著墻壁往前走。 萬幸的是,沒有岔路。 沈是的手摸到了一堵墻,他輕輕推開,聽到一聲床板吱啦的聲響,他從里面爬了出來。 入眼是刺目的光,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放在紫檀云鳳如意八寶桌上,這是沈太傅的臥房,這顆珠子是柳侯爺費盡心力給他找的,也是他渾身家當,最貴的一個了。 對于夜盲而言,這顆夜明珠太貴重了。 沈是罵了句,誰這么無聊,都死三年了還給他打掃府邸,偷都不好偷走。 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就是沈太傅了。 還差最后一步。 天色已有些灰了,他得抓緊時間了,在臥房外尋了柄裁紙的刀,風馳電掣的趕到了一顆百年羅漢松樹下,撬起了根來。 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這柄秀氣的刀,他是瘋了才會選這把刀來挖土。 鏟了半天,手都磕出了不少傷口,終于在樹底下挖出了一壇巴掌大的新豐酒。 他雙眼發光的取了出來,正想拔開瓶塞聞一聞,從前身體不行,一口酒也沾不得,而今—— “誰!” 一聲怒嚇響起,似乎距離還有點遠。 “敢來太傅府偷竊,我要你狗命。” 是長澤的聲音。 他不敢轉身,立馬站了起來,死而復生,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該如何解釋。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滄桑說了一句:“長澤,新雪初至,我便與你飲這壇美酒。” 來人的腳步聲停了。 柳長澤心神大亂的愣在了原地。 那是咸和十年,太傅死前的春天。 那年倒春寒嚴重,太傅發了風寒,但他底子弱,高燒始終不退,連續燒了三日三夜,太醫都已說藥石無靈,只能看造化了。 柳長澤不信邪,一直在太傅床頭守著,喂藥換巾,親力親為,片刻不敢分神。 柳長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那三天的,只是如今想起來,都會深陷絕望而不能自拔,他記得太傅睜眼的一刻,莫大的慶幸與心神俱傷的沖擊下,他支撐不住的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在床上,而太傅坐在藤椅上看內閣送來的諫言,太傅拿著折子在他眼前晃了說:“看看,全是罵你的,一點不讓人省心。” 柳長澤眼眸低垂,手又收緊了些。 “你要抓著我衣服到什么時候,掰也掰不開。”沈太傅輕笑,拿手從肋骨處比到頭頂上方說:“明明當初才這點大的,一下子就如此高了,果然歲月不饒人。” 柳長澤慌張的收回了手,他眼底流露出哀傷的神情。 沈太傅笑著丟了壇酒給他:“這新豐酒可是我和宋閣老爭狀元的時候,他輸給我的。你替我埋起來,待新雪初至,我便與你飲這壇美酒。” 人嘛,活著總歸該有點念想的。 他教過柳長澤許多東西,唯獨沒教會他放下。 沈是掂了掂手里的酒,頗為不舍的向身后用力一拋,而后使出全身力氣向來路跑走。 柳長澤見那壇酒凌空飛起,連忙去接,甚至來不及顧忌盜賊。 可他沒有接住,他明明已經拿到了,不知為何還是從他手中摔了下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醇香的酒氣溢出,清澈的酒水流入骯臟的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