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鐘馗是地府的大忙人,有公務在身,把阿窈放到紙奉廟前,就飛走了。 臨行前囑咐道:“你的助理還沒來,約莫一盞茶后到,你且等會兒吧。” 阿窈抬頭看天,已然沒有鐘馗的蹤跡了。 她又低頭看地,自己的腳和地面貼的嚴絲合縫。 鬼會飛,只是阿窈不會飛罷了。 她握緊了奮斗的小拳拳,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學會飛翔,做一個名副其實的阿飄! 比起看天、看地、展望未來,更務實的是往前看。 阿窈站在紙奉廟前,平時前方,心情比站在鬼門關前還要復雜。 看看這老太太門牙一般脫落的木門,看看這比乞丐衣服還襤褸的窗戶紙,看看這厚如絹布的蜘蛛網——這破破爛爛的廟宇,以后就是她長期居住的地方了。 阿窈捂住心口,眉頭緊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她不是心疼自己的處境,而是擔心小助手來到紙奉廟,看到這破爛殘舊的場景,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趁著等待小助理的時間,阿窈擼起袖子,準備把這破廟打掃一番。 她生前是太傅府嫡出的三小姐,除了逢年過節做做女紅之外,再沒有干過其他活兒。 面對這破爛的廟宇,到處都是蜘蛛網與灰塵,又沒有打掃用的器具,一時之間,阿窈不知從何下手。 困難是用來被克服的。 很快,阿窈找到了下手之處。 她在破廟外找了一些枯樹的枝椏,用廟里殘留的破布包住,制成了簡易的“雞毛撣子”。 雞毛撣子沒有雞毛,就跟虎皮青椒里沒有虎皮一樣。阿窈想。 就從最簡單的清理蜘蛛網開始吧! 一開始是很順利的,破布與樹枝的搭配,簡直可以將大部分蜘蛛網一掃而光。 只是掃著掃著,就不那么順利了。 阿窈她不夠高,在伸手夠不到的地方,蜘蛛網依舊頑強的存在著。 阿窈再一次握緊了奮斗的小拳拳,她一定要學會飛翔。學會飛之后,連打掃衛生都簡單一點。 現在的阿窈,只能站上廟里唯一一個看上去比較完整的桌子,借以彌補身高上的不足。 要知道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這種霉運可能延續到你做鬼的時候。 阿窈前腳剛死,尸體估計還熱乎著;后腳因為打掃衛生,差點把做為鬼的自己給摔死了。 這桌子,看上去完完整整的,內里早就被蟲蟻咬噬成空心。阿窈剛站上去的時候,桌子尚能承受,只是當她伸手去夠旁邊的蜘蛛網時,重心發生了傾斜,桌子受力不均,被蟲蟻蛀噬之處緩緩斷裂,發出沉悶的聲音。 阿窈傾斜著身體,心思都在墻角處的蜘蛛網上,猝不及防就斷了支撐。她的身體驟然前傾,眼看著頭將著地。 在下墜的那一瞬間,阿窈腦海中所浮現的,沒有生前的恩怨,也沒有死后接任職位的憂慮,更沒有尚未學會飛的遺憾。她只有一個想法——鬼死了之后會變成什么? 這個疑惑,阿窈最后沒能身體力行地去解答。 就在她即將以頭搶地的那一瞬間,有人阻止了這場慘劇的發生。 那人出手迅捷,及時地避免了阿窈的頭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只是苦了阿窈的腰。 那人的臂彎伸人阿窈的腰間,將阿窈整個人向上拎,避免后者的頭撞到地上。 這個姿勢就代表著阿窈的頭跟腳,都隨著重力自然下垂,腰成為她唯一的受力支撐點,承擔整個人的重量。 以腰為軸,阿窈幾乎被折成一個零角。 就跟把一根繩子對折一樣。 阿窈不是繩子,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不對,她是個死透透的鬼呀! 得虧她柔韌性還可以,不至于被攔腰截斷,但這也不意味著她可以完全承受這個姿勢。 “這位恩人,”阿窈因為被攔腰折疊的原因,說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可否……放我下來。不然我可能,會,斷氣。” 淵法依言將阿窈放下,像是賭徒往賭桌上扔籌碼一樣,放下的一點兒也不溫柔。 阿窈倒是不介意,對方救了自己的命,不溫柔又如何——溫柔又不能續命。 而且她的恩人長得好看呀,比她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 阿窈印象最深的,是那雙墨染的眸子,深不見底,仿佛能包容光陰流逝、萬物興衰。 就在她準備謝恩的時候,聽到她的恩人用富有磁性的聲音清冷的命令道:“手指放到自己的鼻子下。” 阿窈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但是恩人都救了自己的命,聽他一句話又有什么呢! 她乖巧的把自己的食指放到鼻尖下。 手指放在這個位置比較奇怪,阿窈忍不住往上推了推自己的鼻子。 淵法無語,“讓你放到鼻子下,不是讓你做豬鼻子。” 阿窈訕訕放下,小聲為自己辯駁:“習慣了用這個動作做豬鼻子。平時誰沒事會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呀,又不是試試死沒死……” 阿窈茅塞頓開,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 難道恩人讓她把手指放到鼻子下,是要試探自己死沒死,還有沒有呼吸? 阿窈把目光投向她的恩人,淵法。她看著淵法,同時用顫抖的手指伸向自己鼻下人中處。 在淵法肯定的目光中,阿窈讓自己的手指在鼻下待了幾秒鐘。 ——什么都沒有感受到。 沒有那種介于溫熱和清涼之間的呼吸吐納。 手指就這么懸空的待在鼻下,僵硬著,一如直愣愣站在原地的阿窈。 淵法斂去眼中的冷漠,換上了包容的暖意。他見過太多人,因為不能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從而釀成大禍。他不希望阿窈忘記已經身死的事實,準備一步步開導。 “感受到了嗎?什么都沒有感受對嗎?你和人已經不一樣了......” “你已經是一只鬼了,不要再把自己當成人。”后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阿窈欣喜的神色打斷了。 阿窈十分開心,語氣活力十足。“太好了,我終于有一點做鬼的實感了。” 她滔滔不絕,迫不及待的與淵法分享自己的喜悅。 “自打我做鬼以來,身體不是輕飄飄的,腳是踩著地的,甚至在鬼門關前還有影子,這讓我大受打擊。做鬼跟做人有什么區別!” “沒有呼吸真的太好了,雖然我失去的是呼吸,但我得到的是做鬼的尊嚴啊!” 淵法挑眉,他果然過度cao心了。這孩子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心理問題。看她做鬼做得多開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十八:原文阿窈被折成零角那里——“得虧她柔韌性還可以……不至于……但這也不意味著她可以完全承受這個姿勢”。 我懷疑你在開車,并且我有證據。 月月:中華文化,博大精深。 微微:標點符號,生動傳神。 第4章 從做鬼的興奮中平復下來,阿窈還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呢!她俏生生的問淵法:“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呀?日后若有用得到阿窈的地方,畢當為恩人上刀山下火海,結草銜環以報救命之恩。” 阿窈生前,聽府中小丫鬟們八卦過英雄救美的故事。 美人被英雄救了之后,美人想要報恩之時,問及英雄姓名及背景,英雄一定會隱瞞自己的名字,酷酷的說上一句“施恩不圖報”、“權當結個善緣”之類的話。 在未來的某一天,英雄與美人相遇,彼時英雄身處逆境,美人施以援手,二人認出彼此,結下羈絆,攜手共賞花好月圓。 阿窈自知不是美人體質,但救他這位恩人一定是個善良的英雄。 如果恩人不告訴名字也沒有關系,阿窈想,她會努力修行,等恩人有需要的時候,報了這恩情,瀟灑的拋下一句話——“你還記得破廟里的那個打掃衛生的鬼嗎?” 而后轉身離去,給恩人留下一個背影,深藏功與名。 在一瞬間,阿窈已經腦補到她報恩之后的故事了。 只是她的恩人,并沒有做英雄的打算。 淵法清冷的聲音十分好聽。 “第一,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么低的高度摔下來,你作為一只鬼,最多頭疼一段時間而已,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第二,想報答的話,不必日后,現在就有需要你的地方。” “介紹一下,我叫淵法,鐘馗讓我來輔助你。” 阿窈恍然大悟,原來恩人就是鐘馗天師說的“小助理”。只是這助理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場,令阿窈覺得以后她才是被使喚著跑腿的那一方。 “淵法……具體是哪兩個字啊?” “淵源的淵,律法的法。” “嗯,我生前姓居名菡窈,喚我阿窈便好。” 阿窈覺得直接喚人家“淵法”,顯得生疏又不禮貌。她用商量的語氣道:“那以后喚你‘阿淵’可好?” 提到“阿淵”這個名字,淵法的眉頭漸漸蹙成小山。他斷然拒絕道:“除了這個。” 看得出來,淵法很抵觸這個稱呼。 阿窈倒是無所謂,叫“阿淵”、“阿法”對她來說只是順口與不順口的差別。 只不過淵法對“阿淵”這個稱呼的排斥,令阿窈覺得,原來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 就像阿窈不喜歡別人叫她“菡菡”一樣,因為聽上去像在叫“憨憨”。 “阿淵”之于淵法,就像“菡菡”之于她吧!阿窈想。 這種對特定稱呼的排斥,令阿窈覺得,她和淵法的距離,在無形之中被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