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6
程聲翻了十來分鐘才終于把該找的東西找全,抱著身睡衣和一懷洗漱用品朝衛生間走。 張沉瞧瞧他的背影,下意識皺了皺眉——走路吊兒郎當,脖子后面一條細長而突兀的骨頭,上面盤著些莫名其妙的紋身圖案,有畫有字,又是英文又是小狗。這讓他想起鋼廠對面的老橋,經常有些腦子不大對勁的藝術家拎著油漆桶在橋面上亂畫一通,青紅交加,狗屁不似,畫出來也是這種效果。 程聲絲毫不知道后面那人怎么琢磨他,樂呵呵抱著睡衣和洗漱用品在衛生間落了腳。 老樓本沒有浴室,大家都趁周末一窩蜂涌向大澡堂,但李奶奶年紀大了,一個老人家總往大澡堂跑容易出事,這才給家里裝了個淋浴頭。 程聲站在淋浴頭下開了水,一閉眼就是剛剛張沉抬頭時無意間看他的那一眼,明明那么平平無奇的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就在腦子里扎了根,在他洗澡的十來分鐘里閃現了幾十次。 程聲不知道這種情緒來自哪里,他只是很想和這個男孩做朋友。他從來沒見過不調皮搗蛋的男孩,以前他們院里的小孩總一起爬樹、逃課去游泳、偷鉆煙囪,滿世界糟蹋一圈再挨個被領回去挨打。可張沉似乎沒有這種童年,好像生出來就是個沒什么表情的大人一樣。 他不知道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狀態,好像和他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這種割裂的體驗讓程聲心悸,他從沒交過大院圈子外的朋友,更沒和這樣打零工的人玩在一起過,但他總有股沒由來的自信感,覺得自己和這小子大有緣分。 程聲濕淋淋地從浴室走出來,身上松松地套著剛剛張沉遞給他那件睡衣,腦袋上搭著條白毛巾,一只手攏著頭發輕輕甩。 他推開臥室門的時候發現張沉還沒睡,正抱著本高中英文課本看,嘴巴小幅度一張一合卻沒發出聲音,看樣子是默記。 張沉身上剛剛還在的白t恤已經沒了,只穿著件黑色的背心,領口松垮,露出截鎖骨和大片胸口,他一只胳膊撐著腦袋,一只胳膊搭在床上,手指跟著背東西的節奏一下下輕敲床板。 程聲站在門口盯了他大半天,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慢吞吞挪進屋,坐到床邊,仔細瞧了瞧張沉的書,主動朝他搭話:“高中英語書?你高中生啊?” 旁邊的人感覺到自己周圍來了個熱氣騰騰的活物,“嗯”了一聲,也沒抬頭。 程聲沒點兒眼力見,見人家背得認真也忍不住想叨擾的心,又絮絮叨叨開口了:“你這樣背不行的,背幾遍過兩天就忘了,我教你正兒八經的學習方法,我高考那會兒差點就拿了狀元,真的,就差一丁點,要不是我作文寫崩了根本就沒那個狀元什么事。” 張沉把書放下了,抬起頭看向他,“睡覺嗎?我去關燈。” 程聲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長篇大論全被哽在喉嚨,他不甘心地停了嘴,只說了一句“那就睡覺吧”便蹬開拖鞋上了床,挨著床邊爬進靠里的位置,過程中還不小心被絆了一跤,整個人差點磕在對面窗臺上。 這一摔動靜不小,原本走去關燈的張沉都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今天太熱了,差點中暑,現在有點暈。” 啪地一聲,張沉把燈關上,只是“嗯”了一聲,就當做對他剛剛那句話的回答。 這下屋里黑透了,程聲平躺著,腦袋下墊著塊毛巾,有一下沒一下繼續擦頭發。黑暗里他感覺到旁邊慢慢來了個人,刻意保持了很遠的距離才躺下。 兩個人并排躺著,明明才一米五的床,中間卻隔出很大一截,誰也挨不著誰。 程聲第一次跟別人睡一張床,睡不著,在黑夜里瞪著一對眼睛看漆黑的天花板。 對面的老電風扇連續不斷地發出嗡嗡聲,把一陣陣涼風往他倆身上送。程聲敏銳地嗅到他倆身上散發著一股相同沐浴露的味道,想到這里程聲腦子有些暈,想拍拍旁邊的人,把他叫起來聊天,問問他會不會打撲克,聽不聽搖滾,來沒來過北京,或者繼續教他些考試竅門。 可是不容他想明白,旁邊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很輕,像張沉這個人一樣,總覺得是團氣或是一陣風,不像喜怒哀樂都張揚的年輕人。 程聲小心翼翼爬起來,著了魔一樣俯身想看看旁邊那人的睡相,他屏著呼吸湊近了,窗外的月光正好打在張沉的側臉上。 張沉長得秀氣,生了副狹長眼睛和精致鼻子,他鼻梁骨細長,鼻尖微翹,和一般男人粗糙的高鼻梁不同,程聲盯了這只鼻子好半天,腹誹,這鼻子打個鼻釘才完美。 他自己沒有鼻釘,但耳釘不少,右耳從軟骨到耳垂一共六個,軟骨上四個洞,三個掛鏈子一個金屬釘,耳垂上兩個洞,全打的金屬耳釘。輔導員每每遇到他就要沖他嘮叨,大學生儀表要端正,可程聲哪管那些,越是奇特越要往自己身上攬,恨不得把自個兒涂成五顏六色每天招搖過市。 就在程聲一個勁兒想這鼻子該釘哪種釘子好看時,底下的人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翻了個身,只留下后背給程聲。 第4章禍害達人心動一刻 程聲這一覺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時發現整個屋子只有自己一個人,連旁邊的枕頭都被收進衣柜里,仿佛從未有人在這里睡過一樣。 聽到臥室里的動靜,李奶奶圍著圍裙掂著個黑鐵鍋進來了,她一向胳膊肘往外拐,最看不得可憐人,對自家孫子倒是罵的下嘴打的下手,一張嘴就要先把程聲數落一頓,“你還知道起床?人家小張早上六點半就起來了,又幫我洗菜又幫我收拾家,干完才走,你看看你,還比人家歲數大,像不像個好吃懶做的賴皮豬。” 程聲腦子還銹著,先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他腦子里不斷閃過昨晚的尷尬畫面,眼睛直愣愣看著自己前面的墻皮,干巴巴,白得發灰,小聲嘟囔:“這就走了?也不說一聲?” 李奶奶不知道他嘰里咕嚕在說些什么,掂著鍋回了廚房,一面走一面催促程聲:“趕緊起來洗洗,中午吃西紅柿打鹵面。” 程聲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身上是昨晚張沉遞給他的睡衣,程聲緩慢把鼻子湊近自己的睡衣,用力嗅了嗅,卻沒聞到一丁點別人的味道,只有一陣純棉布料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他有點兒失望,蔫著臉下床洗漱去了。 中午的西紅柿打鹵面被李奶奶做成了西紅柿湯面,程聲嫌棄地拿兩根筷子在瓷碗里挑來挑去,忍不住評價:“您這做飯技術和我吉他技術有一拼。” “你可得了吧,我做飯可比你吉他強,你少吃點零食,嘴都養刁了。” 李奶奶本想接著數落她這個親孫子,話說了一半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頭朝對面的程聲說:“哪天小張再來家里,讓他給你做一次,他做飯可比我強,我上次還跟他學了道過油rou,你別看人家一白白凈凈小伙子,干活特利索,切菜切rou那架勢比你媽和你大媽還厲害,幾下功夫就把我教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