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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菜肴上了桌。 蔣寬點的多,面前擺的滿滿當當的,他又存了顯擺炫耀的心思,塞方巾、拿刀叉的動作十分夸張,看著有些滑稽。 反觀夏謹亭,一舉一動都透著優雅,動作自然而流暢。 蔣寬一直瞧著夏謹亭,不由地心生異樣。夏謹亭這架勢,倒像是吃慣了西餐的。 及至此時,他才終于正眼瞧人。細看之下,蔣寬不得不承認,夏謹亭生得極好。 白皙的皮膚、柔和的眉眼,倘若不知內情,沒準會讓人誤以為是哪家的貴公子。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過荒唐,蔣寬搖搖頭,目光停在那身長袍馬褂上。 可憐一身精致的華服,倒成了蔣寬這等新派人士挖苦的笑料。 “夏謹亭,長袍馬褂都過時了,就你還當寶貝似的穿著,也難怪,你們夏家小門小戶的,沒見識也正常?!?/br> 夏謹亭手下一頓,笑了。 他放下銀制的餐具,用溫熱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哦?我記得,蔣記可是做華服生意的,蔣少這話,過謙了?!?/br> 第四章 蔣寬一怔,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蔣記是老字號的綢緞莊,在華服制衣界享有盛名,如今蔣寬作為蔣記的少東,如此奚落華服無異于自打臉面。 眼見著挑衣服的刺兒行不通,蔣寬又盯上了夏謹亭新買的西洋帽。 “這帽子也太難看了,黑漆漆的,也就你會戴?!?/br> 時下的洋帽色澤、款式眾多,夏謹亭挑的這一枚黑色圓頂禮帽,是永不過時的經典之一。 對蔣寬勢要找茬的行徑,夏謹亭一陣啞然。 他眉間輕蹙,欲言又止。 蔣寬見他這般為難,以為總算抓到他的痛腳,數落起那帽子來更加不留情面。 好好的一頂圓禮帽,被貶損得一文不值。 夏謹亭斂了笑意,手指撥弄著帽檐,低聲嘀咕:“可這帽子,我是在蔣記買的。” 他聲音雖輕,蔣寬聽著卻有如靜夜里的一聲驚雷。 “什么?!”蔣寬如遭雷擊,質問道,“你不早說?” 這一句聲兒大了些,在安靜的西餐廳里格外清晰,四周探究的視線投來,一時間,蔣寬面上掛不住了,也不知道方才的話被聽去了多少。 與蔣寬的著急上火不同,夏謹亭深諳以靜制動的精髓。 他慢悠悠地攪動著小銀匙,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蔣少是橫豎看我今天這一身不順眼?!毖哉Z間頗有些意興闌珊。 蔣寬本就是故意找茬,現如今夏謹亭把他那點心思全都攤開來說,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接話。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地對坐著。 唇舌閑下來,眼珠子就難免活泛些,夏謹亭的目光無可避免地撞上蔣寬襯衫上的褶皺。 對于夏謹亭這般注重細節的人來說,有那么大片瑕疵在眼前晃悠,讓他渾身難受。 他沒忍住,突兀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么?”蔣寬語氣生硬道。 “我笑這西服雖好,卻也挑人。”夏謹亭的目光流連于蔣寬的肩胛處,“蔣少這一身,西服是頂好的,就是有些大了。” 尤其是,跟那人比起來。 不知怎的,夏謹亭又想到了那穿海軍藍西服的男子。 那人是天生的衣架子,挺括的西服之下包裹著優美的身材,不像蔣寬,寬大的西服松松垮垮地綴在身上,不甚合體。 蔣寬自視甚高,還是頭一回有人堂而皇之質疑他的品味,這讓他出離憤怒。 他將叉子用力砸在餐盤里,大聲吼道:“你懂什么?!” 這下動靜頗大,餐廳里的食客都循聲望了過來,低聲議論著。 蔣寬漲紅著臉,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離開。 他走得太快太急,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半邊身子都麻了。 “誰這么不長眼……”蔣寬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整個人就像點著了的炮仗,逮誰炸誰。 可火才撒了一半,他就頓住了。 眼前的男人剛從座位上起身,只是站在那兒,便如松似柏,氣場甚強。尤其是一雙深邃冷冽的眼眸,看得蔣寬后背發涼。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戒備地看向男人腰間。 男人穿著海軍藍西服,看起來一派儒雅紳士。 可蔣寬知道,男人隨身帶著槍,就藏在腰間,硬邦邦的一團,硌得人生疼。 趾高氣揚的蔣家少爺,在槍桿子面前慫了。他收斂了脾氣,低垂著頭,再不敢多說什么,匆促離去。 “唉,點了那么多,自個兒倒先走了,我身上的錢怕是不夠結賬?!币宦晣@息落入顧闕耳中。 顧闕朝身后的卡座望去,只瞧見一桿挺直的腰背和一截藏在長衫衣領里的雪白頸脖。 只略略看一眼,顧闕便猜到了大概。 這飯吃了一半,點菜的人跑了,剩下的那個囊中羞澀,還不知道這滿桌的菜肴要怎么收場。 正想著,侍者匆匆而來,恭謹道:“顧先生,老夫人到了?!?/br> 顧闕點點頭,往店門外走去。 門外停著一輛通體全黑的轎車,滿頭銀發的姜老夫人從車上下來。 她雖上了年紀,穿著打扮卻十分考究,一身素雅的高領爛花綃旗袍,搭配蘭花紋樣披肩,高貴中透著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