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夏謹亭心知,那蔣老太爺之所以會同意這門親事,其實是看中了原主不吵不鬧、軟弱溫吞的性子。 蔣寬是蔣家的獨子,肩負傳宗接代的重任,算命先生雖說必須娶男妻,卻沒說不能納妾。 原主的家世微薄、性情怯懦,正是好拿捏的對象。現如今娶個不惹事兒的,日后蔣寬再抬姨太太進門,也能求個家宅安寧。 夏謹亭既洞悉蔣家人的心思,定要叫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蔣家想要個性格柔順的男妻,他偏要豁出勁兒地撒潑。 這第一條,便是不能在與蔣寬的交鋒中落了下乘。 夏謹亭抬眼,不遠處正是蔣家的蔣記綢緞莊。兩層巴洛克式的建筑左右對稱,正中的匾額上勾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蔣記綢布。 大門外,零零散散地停著幾輛黃包車,車夫等客百無聊賴,扎堆在一塊兒打發時間。 “停車!”夏謹亭吩咐。 身著灰布短打的車夫動作一頓,遲疑地看向馬太太。 馬太太看了眼皮質腕表,嗔道:“好端端的停車做什么?約好的時間,再耽擱就遲了。” 夏謹亭利落地跳下車,拍了拍下擺的灰,柔聲道:“不急。” 夏謹亭知道,蔣寬這人受新式思想的洗禮,厭惡包辦婚姻,卻又是個沒擔當的,不敢在明面上違逆老太爺的意思,只能暗地里用那幼稚可笑的法子給人難堪, 書中兩人頭一回見面,蔣寬便足足遲了一個時辰。 是以這會兒,夏謹亭半點不著急,十分從容地走進蔣記。 甫一進門,便有三兩道視線投在夏謹亭身上。 柜臺后方一名上了年紀的長須伙計手上打著算盤,眼神卻已將夏謹亭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瞧見夏謹亭身上的織錦料子,伙計眸光驟亮,可看到他腳上的舊布鞋時,又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挪開去,只裝作沒瞧見人。 其余的伙計見狀,也都各干各的,一時間,店里只有撥算盤的聲兒。 夏謹亭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下暗笑。前世因職業關系,他常常要與服裝店的銷售打交道,深諳看人的門道。有經驗的銷售,不僅會依照客人的穿著判斷其購買力,更會留意客人的穿搭細節。 若是服飾整體和諧,細節出彩,說明是貴客,若是身上穿得光鮮,腳上穿得寒摻,則多半是囊中羞澀,唯有將全部家當穿上身充門面。 除此之外,服裝款式的新舊、圖樣的新舊也是判斷的依據。 夏謹亭心知今日這一身有幾處不妥,一則腳上的布鞋舊了,二則織錦的竹菊圖樣有些過時,三則深褐色的料子顯老氣。 那老伙計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架子端得十足,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 沒人搭理,夏謹亭也不窘,徑自打量著一排排貨架。貨架上陳列著不同材質的樣品,當季許是流行天青色,所有天青色的料子均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這廂悠哉游哉地瞧著,另一邊店伙計不淡定了。 在夏謹亭仔細端詳一匹紫紋暗花香云紗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客人想買些什么?” 夏謹亭回身瞧了一眼,是個年輕的伙計,正瞪圓了一雙眼,雙唇緊抿,瞧著氣鼓鼓的。 “這香云紗質地輕柔、天熱時穿著涼爽舒適,是上好的料子。”年輕的伙計抬高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炫耀。 夏謹亭不答話,徑自朝一旁走去。 每當他在貨架前站定,那年輕伙計便如數家珍般向他介紹貨品。 一圈走下來,夏謹亭仍是一副閑適自在的架勢,那伙計卻說得口干舌燥。 只見伙計提起茶壺,一氣灌了大半壺,方才緩過來,咬牙道:“我說,你到底買不買?!” “我再看看。”夏謹亭扔下一句四兩撥千斤的回復,又轉身瞧那手工定制的帽子去了。 年輕的伙計氣得直咬牙:“你耍我呢?!” “咳咳……”柜臺之后,長須的老伙計清了清嗓子,無奈地搖頭。 自家徒弟到底還是年輕,行事不夠穩重。倒是那穿織錦的年輕人…… 老伙計的目光落在夏謹亭身上,這年輕人從進門起便很沉得住氣,一舉一動也顯出“貴氣”來,難道真是“貴人駕臨”? 可若是這海城的達官顯貴,老伙計自問都是熟面孔,莫非是打外鄉來的新貴? 夏謹亭不曉得老伙計肚里的心思,此刻他正專注地挑著西洋帽。 蔣記雖主營國產綢布,也兼營洋帽一類的配飾,只是比起綢布和成衣,這一類的配飾所獲利潤并不多。 伙計們扳著指頭算算傭金,皆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沒人上前招呼,夏謹亭反倒沒了拘束,他挑了一頂黑色圓禮帽,朝落地式的穿衣鏡看去。 鏡中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尤其是一雙眼睛,當真稱得上眸若清泉。 比起長袍馬褂慣常搭配的瓜皮帽,圓禮帽少了些刻板,多了幾分紳士派頭,倒有些像《上海灘》里的許文強了。 夏謹亭抬手比了個持槍的動作,還沒來得及“扣扳機”呢,頭上的帽子就被掀了。 在他身后,馬太太柳眉倒豎,顯然是氣狠了。 “你給我過來!”馬太太將人拉至一旁,寬大的腰身擋住眾人窺伺的目光,壓低聲音罵道:“鬧夠了沒有,你看看這都幾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