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虞妗是真冷了,凍得腦殼都發木,呆愣的由著秦宴給她綁系帶。 秦宴足高她一個頭,虞妗僵著身子平視,不妨瞧見了他露在立領上的喉結,再正經不過的樣子,卻讓她忍不住臉熱。 慌忙垂下頭,瞧見的又是他骨節分明的手。 他的手形很是好看,有些薄,手指修長骨節明晰,虎口上有薄繭,應是常年習武所致,手背上有些細密的刀口,有一條最為明顯,橫列了他整只左手背。 連手上也是傷疤,虞妗想象不出來,那他領兵征戰這么些年,身上該有多少暗疾。 秦宴恰好將系帶系好,收回手,虞妗輕呼出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怪異,往后退了半步。 “哀家身子弱,飲了寒酒恐會胃疼,”垂頭讓他看地上的銀朱和青黛:“王爺弄昏了哀家的女官,您來伺候我不成?” “有何不可?”秦宴并不愿旁人擾他二人獨處。 “好,哀家今夜便斗膽讓王爺伺候一回?”虞妗這話說得輕佻,引人往歪處想,偏她的模樣再正經不過,還催秦宴。 “可王爺也不能讓她倆個就躺在這天寒地凍處吧?她倆個病倒了,哀家可無貼心人了。” 話音剛落,馮宣不知從何處冒出頭來,不甚溫柔的將銀朱青黛二人,一抗一拉就往虞妗的寢殿里送去。 不一會兒又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個新置了碳的手爐,不敢給虞妗,便轉手給了秦宴,一聲不吭又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來了,”秦宴將手爐遞給虞妗,從她手里拿走那個早已經冷去的,習以為常的揣進了自己的袖籠里。 虞妗抱著熱得燙手的手爐不知該說什么,她手里這個顯然也不是她的,感情秦宴要回去一個,還拿個新的賠給她? 容不得她多想,宮墻之后已經亮起了燭光,內侍的細語聲斷續可聞,又是半個時辰一輪的巡夜。 “隨哀家進來吧。”虞妗領著他往寢殿里走。 虞妗的寢殿后,是一汪熱氣騰騰的暖泉,這在數九寒天里,也是煙霧繚繞,暖泉中央起了一座湖心亭,平時里只銀朱和青黛兩個在里邊走動,人跡罕至,景色撩人,是個吃酒的好去處。 虞妗平時里也愛在此處偷閑,是以亭中事物一應俱全,糕餅點心水果,一樣不少。 湖心亭修得矮,里頭鋪了厚厚的絨毯,虞妗毫不避的席地而坐。 秦宴跟著撩開衣袍坐下,將酒壇扔入暖泉中。 虞妗看著他的動作,沒話找話說:“倒省得燃爐燒酒。” 秦宴將酒杯擺在小幾上,一邊說:“這原是我母妃的住處。” 虞妗是知曉的,秦宴生母是德宗時候的寵妃,明皇貴妃,在世時寵冠后宮,無人能及,卻是紅顏薄命,產下秦宴后不久便撒手人寰,連帶母族明家也逐漸消失在世家中。 不知秦宴為何提起此事,虞妗也不搭話。 好半天秦宴才憋出下文:“此處風水不好。” 虞妗聽不懂,又聽他說:“回頭你尋個機會遷出去吧。” 秦宴來時像是飲了酒,無了寒風侵襲,一舉一動都是酒香,不重,卻熏得人醉。 虞妗不知他在胡言亂語些什么,被秦宴一身酒香勾起饞蟲,伸手想將酒壇拉回來,誰知那酒壇卻越飄越遠。 “你這酒還喝不喝了?”虞妗推他。 秦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揮手,酒壇凌空而起,穩穩落在他的掌中。 虞妗搶過酒壇,在白瓷杯里斟酒:“頭一回見王爺飲酒,還是三年前的事兒了。” 提起此事,秦宴眼神微凜,先手奪過了虞妗的酒杯一飲而盡。 秦宴這輩子干過最蠢的事,便是讓先帝猜中了他心中所想,知他心悅虞妗。 三年前,嘉順帝病急,呼揭趁勢舉兵進犯,秦宴領兵出征,剛將呼揭打退至邊境,朝廷卻將福宜送來與呼揭和親,兩國握手言和。 等他領軍往上京趕,才進城門便瞧見了譽國公府送虞妗出嫁的儀仗。 嘉順帝一直都知道,秦宴手里有德宗的遺詔,他一死保不準秦宴會不會持詔書登基為帝,為保小秦寰坐穩皇位,他給秦宴玩了一把釜底抽薪。 他娶了虞妗為皇后。 興許是老天爺都看不慣他造孽,大婚前日,嘉順帝便急驚風,一度昏迷不醒,整個太醫署的太醫用盡渾身解數,才得以支撐到秦宴還朝。 嘉順帝以虞妗隨主殉葬為由,逼迫秦宴立下毒誓,死生忠于秦寰,有朝一日,他若奪秦寰帝位,虞妗便不得好死。 第二日,嘉順帝便歿了。 虞妗頭一回遇見秦宴,他便在御花園的亭中飲酒,即便一身縞素,也難掩風姿。 比之秦宴,虞妗想起的,卻是虞德庸以王氏相逼,強要她嫁給將行就木的嘉順帝時,那副令人望之生厭的嘴臉。 心里壓抑不住的怨恨如藤蔓般滋生,手下便停不住,一杯接著一杯往口里灌。 秦宴不動聲色,看著她本就白的臉漸漸染上緋紅,有了醉態,滿滿一壇酒,太半入了她腹中。 見她嘟囔著要人上酒,秦宴便知她醉了,無人搭理她,虞妗便瞧見秦宴杯中的酒,伸手要拿。 秦宴一手扣住她的腕子:“虞妗,你醉了。” “我沒有,”虞妗覺得自己渾身發燙,燙得她神魂要往天上飛去。 秦宴知她不勝酒力,帶來的也只是普通的梨花白,誰曾想她竟灌了半壇子。 “秦宴,我把蔣韶給算計了……但是你,你……又要出征了……”虞妗覺得自己很委屈,媚眼泛潮,眨眨眼一串淚便落了下來。 “北地……離不得你,我大哥二哥……沒你的能耐,況且……況且,”虞妗說不下去了,她為了兩個哥哥,為了母親,要把秦宴推出去,天底下哪有她這么惡毒的人吶。 她知道秦宴喜歡她,所以她又怕秦宴不再喜歡他,她眼神有些迷亂,看不清秦宴的表情,便撐著身子挨過去,摸他的臉:“你……會不會恨我啊?” 秦宴沒有說話,她挨得太近了,酒香合著蓮香,勾人得緊。 虞妗卻以為他默認了,又急又快的湊過去,咬住他的唇。 秦宴不敢躲,只往后退了退,虞妗追著他,將酒壇杯碗掃落一地,捧著他的臉跌倒在絨毯上。 虞妗檀口中滿是濃郁的酒香氣,周身的蓮香成了引誘,舌尖吮舐過他的唇,待他翻身將她制于身下,奪過掌控權,纏著她的舌起舞時,她便軟成了一汪春水,任他施為。 酒醉情熱,兩個人都有些不能自己,耳鬢廝磨著衣裳便散落滿地,秦宴的玄色蟒袍和著虞妗素色長衫,糾纏不清。 冷風一吹,秦宴理智稍稍回籠,強忍著松開這軟玉溫香,別開眼不敢去看那半敞的春光, “別走,”虞妗雙目迷離,勾著秦宴的頸,倚在他最脆弱的位置輕喘。 許是醉酒的緣故,她的嗓音有幾分沙啞,入耳帶著勾人心魄的癢意,秦宴聽著簡直神魂俱醉,好容易積攢的理智頓時飛去了九霄云外。 挽著她的發,掌控著她,用guntang的唇舌,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對神女予他的,專屬他的賞賜頂禮膜拜。 “疼……” 異物闖入之感,讓虞妗心生恐慌,隨之而來的痛感,讓她的眼角忍不住泛淚,帶著哭腔一聲聲喊著秦宴的名字,試圖得他半分憐惜。 換來的卻是疾風驟雨般的疼愛。 情熱消散過后,虞妗如同新生的小鹿,蜷縮在秦宴的臂彎,緊緊閉著眼。 秦宴看她卷翹的眼睫上全是淚,低頭吻去,咸澀的哭意在他唇齒之間蔓延,忍不住輕喚她的名字:“絮絮……” “秦宴……”虞妗輕應了一聲,往他的胸膛依偎。 秦宴久不等她說話,垂眸看時,虞妗媚眼輕闔,眼尾還帶著潮紅,眼睫掛著微盡的淚珠,是真的睡著了。 便是得了她的人,秦宴仍舊覺得自己還沒闖進她的心去,空空蕩蕩,如同漂泊無依的浮萍,等她垂憐。 思及她說的話,秦宴自嘲的笑了一聲,他不是傻子,如今起復他最好的機會,便是出征呼揭,除他以外,無人能擔此任。 秦宴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怎么會恨你,我無比知足。” * 早在秦宴卸任次日,須發斑白的英國公,正大光明的站在朝堂上,當著蔣韶的面從秦寰那兒,替他的獨子宋嘉鈺求了懸空已久的,御史大夫一職。 英國公乃是三朝元老,如今年事已高,等閑不在朝中行走,宋嘉鈺既是他獨子又是老來子,養得嬌慣,活脫脫一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不說蔣韶,就是秦寰也不愿將這個位置交給宋嘉鈺。 偏偏英國公一把鼻涕一把淚,在朝堂上老淚縱橫,一會兒哭先帝去得早,一會兒哭宋嘉鈺都及冠的年歲了,早該說親了,偏生宋家看得上的人家,壓根兒不愿將姑娘嫁來,宋家看不上的,又上趕著來找事兒。 又說宋嘉鈺好容易有點上進心,收起玩心愿意入朝為官,他這當爹的,堂堂一個英國公,連個官位都要不來,不如早日卸了這頂官帽,回家等死算了。 英國公是先帝在時都敬著重著的,秦寰又哪里敢真讓他回家等死,只推說讓他考慮考慮,便忙不迭的下了早朝。 蔣韶對宋嘉鈺任職御史大夫一事,倒是不置可否,滿上京城里誰人不知宋嘉鈺與秦宴有交情,秦宴剛倒,宋嘉鈺便站了出來,可不就是秦宴狗急跳墻了? 也不知秦寰如何想,當天夜里,御史大夫的祗服及官印,隨著封官的圣旨,一道送去了英國公府。 次日文朝,穿著一身松垮祗服的宋嘉鈺,便站在了蔣韶身旁,吊兒郎當的和他打招呼。 御史大夫監察百官,蔣韶原以為宋嘉鈺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燒到他頭上,早早吩咐了底下的人莫要惹事生非。 誰知宋嘉鈺就像當真是來吃著皇糧混日子的一般,規規矩矩上早朝,該說的話一句不少,不該說的一聲不吭。 事出反常必有妖,蔣韶越發警惕起來,直到昨日夜里,收到他安插在燕宮的內侍,傳來的密信。 順帝獨自一人往桂宮,滯留兩個時辰。 蔣韶隨手將信紙扔進燒得正旺的炭盆里,看著火舌迅速將其吞噬,原以為這小皇帝多有骨氣,不過才短短半月,便支撐不住去求虞妗了。 秦寰既是去求了虞妗,那么明日,應當能瞧見她了吧。 次日一早,整裝上朝的蔣韶未能得見虞妗,而沉寂半月的宋嘉鈺祭出了他的殺手锏。 秦寰坐在龍椅上,昨夜虞妗的話整夜回蕩在他耳邊,一想到能就此扳倒蔣韶,激動得整晚不曾好眠。 沒了秦宴和虞妗的朝會,無甚大事,照例有文官將北地呼揭戰亂一事連番上奏,秦寰此時無心聽這些,滿心等著宋嘉鈺將蔣韶的丑事公諸于眾。 誰知等到朝會完,皇上即將起駕,百官退班,宋嘉鈺還斜靠在廊柱上昏昏欲睡。 秦寰沒好氣的讓李欽將他喊醒,真不知他是來早朝的,還是來睡回籠覺的。 宋嘉鈺打著哈欠悠悠轉醒,嘟囔了幾句:“退朝了?微臣告退。” 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看得秦寰目瞪口呆,忙喊住他:“宋卿今日無本?” 宋嘉鈺瞧著比他更無辜,眨巴著漂亮的丹鳳眼,一臉茫然:“臣無事要奏。” 看他這幅懵懂無知的模樣,全然不似作偽,秦寰開始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還是虞妗謀算錯了? 一君一臣這般僵持著,底下已然一片竊竊私語聲,秦寰心頭火氣,權當自己聽錯了吧。 李欽正要唱退時,太和殿外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擂鼓聲。 是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