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眼看著要逮個正著,卻被它凌空飛起,堪堪躲過,又穩穩的落在虞妗的另一邊肩上。 “這可如何是好,”青黛急的滿頭大汗。 作為當事人的虞妗,倒并不如她們這般驚慌,甚至試探著伸手摸了摸大雁背上的鳥羽。 說來也奇怪,方才那古靈精怪活蹦亂跳的怪鳥,在虞妗手下無比乖順,甚至親昵地啄了啄她頭上的青絲,粗嘎的嗓音也變得細聲細氣,像是生怕嚇著她一般。 見這怪鳥如此乖順,青黛銀朱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青黛心細,一眼便瞧見了大雁腳邊懸掛著的錦囊:“娘娘,這怕是只鴻雁。” “去,將你方才放在窗閣上的粟米取來,”虞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邊吩咐銀朱。 銀朱連聲答應,快步去將那一小碟粟米拿來,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虞妗輕輕摸了摸它的背羽,一手指著小幾上的粟米。 大雁睜著黑豆小眼輕聲“咕咕”,盯著虞妗看了又看,半響才張開翅膀,小幾上。 也不吃粟米,只來回踱步,時不時揚起腳邊掛著的錦囊,又“咕咕”兩聲,像是在讓虞妗把它腳上的東西取下來。 青黛這下才認出來,忙說:“娘娘,這是王爺出征之時您給他的……” 虞妗也認了出來,這怪鳥原是來找她的。 秦宴養的鳥,果然跟他一般古怪,虞妗瞇著眼和那大雁對視,仿佛瞧見了千里之外的秦宴,不由得在心底嘀咕。 銀朱自告奮勇道:“娘娘,奴婢幫您把這錦囊取下來吧?” 說著便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躍躍欲試。 見虞妗不置可否,銀朱便試探著伸出手,誰曾想著大雁眼看著乖順了,警惕心卻極強,毫不猶豫的往銀朱的手背上狠啄。 幸好銀朱眼疾手快,忙把手收了回來,憤憤的說:“這小畜牲可真兇!” 虞妗這才明白過來,也不知秦宴是如何訓練的,這大雁竟聰明至此,若非收信之人,半點進不得它身。 讓青黛二人退開,抬手便將大雁腳邊的錦囊取了下來,速度之快,讓青黛銀朱都不曾反應過來。 見虞妗拿走了錦囊,大雁便瞪著黑豆眼看她,看了又看,隨即賓至如歸,小口啄著粟米大快朵頤。 虞妗不再管它,捏了捏錦囊,只有薄薄的一層,看來她放在里頭的東西已經被秦宴取走了,又伸手掏了掏,翻出一小段信紙來。 上面寥寥四個字。 “歲旦便歸。” 虞妗不知道秦宴是在何種情況,以何種心緒,寫下的這四個字,姑且能稱之為“家書”,也不知北地如今戰事如何,但只要他說她便信。 青黛站在一旁,逆光瞧著虞妗的側臉,憂心忡忡。 等虞妗次日下朝回來,銀朱正滿宮滿殿的尋那只大雁,卻遍尋不見蹤跡。 “許是自己飛走了吧,”虞妗看了看窗外,雪自昨夜起便停了,外頭是三三兩兩的宮人在掃雪。 銀朱端著昨日盛粟米的碟子,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它把粟米都吃完了!” 青黛也在說:“娘娘的錦囊又不見了!新作的九瓣蓮,才用了一回!” 虞妗并未給秦宴回信,一則不知道寫什么,二來又有點不好意思,什么鴻雁傳書的,算什么啊? 正磨蹭著,想今日下朝以后再給秦宴寫些什么,沒想到那傻鳥竟叼了個空錦囊跑路了。 那頭銀朱還在憤憤:“這扁毛畜生,怎么跟個偷兒似的!” 青黛好聲好氣的哄她:“攝政王養的鳥兒,你回頭可別當著王爺的面再這般叫喚!” * 日子一眨眼便過去了,自那日鴻雁傳書后,又過了兩日,北地便傳來秦宴生擒呼揭大王子呼延桀的消息,還帶回了和親呼揭的福宜長公主。 如今正派人護送福宜長公主回上京,同時將呼延桀押送回朝聽候發落。 如此大好的消息,讓朝中上下皆為之一振,連帶著虞妗也隱隱有些激動。 相較主帥被擒,軍中無人坐鎮,潰亂如同一盤散沙的呼揭,延北軍如今背靠朝廷,兵馬強悍糧草充足,毫無后顧之憂,軍中又有大燕戰神,攝政王秦宴坐鎮,簡直氣勢如虹。 延北軍在秦宴的帶領下勢如破竹,再無敗績,將呼揭殘兵攆得東奔西跑,狼狽不堪。 一封封捷報傳來的同時,離秦宴答應虞妗的歸來之期也越來越近,偏偏秦宴像是忘了此事,追著呼揭人打得不亦說乎,半點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青黛,今日是什么時候了?”虞妗埋頭批閱奏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問道。 青黛抬頭道:“明日便是歲旦了,宮中大宴,圣上說,北地告捷,四郡雪災也得以緩解,乃是大吉之兆,下令年節大辦,君臣同歡,衙門尋照舊歷休沐七日。” 恰巧外頭響起敲梆的聲音,青黛看了看天色,道:“夜深了,娘娘也該歇會兒了。” 虞妗依言停筆,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起身推開窗閣,寒風猛地灌了進來。 兩日不曾下雪,借著月光,能瞧見外頭的積雪已經打掃得很干凈了。 最為灰暗的冬至過后,再過小寒大寒,便該立春了,這雪也不再下個不停,確實是一切都將好起來的征兆。 虞妗穿的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青黛忙把尚衣局新送來的狐裘給她披上,一邊碎碎念:“娘娘怎么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不知為什么,這種時候虞妗特別想念秦宴,想得心肝都在發顫,抬手推開青黛給她系帶的手,說:“去拿那件。” 青黛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應了一聲,去寢殿拿了秦宴那身黑羽鶴氅來。 寬大的鶴氅將虞妗整個人罩在里頭,鼻尖輕嗅,依稀還能察覺到一絲半縷秦宴身上的氣息,就像是新沏的雪山銀針,清冽悠長,卻又不自覺的勾人饞蟲。 虞妗也不知自己在這愁腸百結個什么勁兒,理智告訴她,如今呼揭軍心潰散,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秦宴不回來才是對的,可她總忍不想,明明沒把他的歸期放在心上,卻又時不時的想起。 這種感覺太討厭了,虞妗越想越氣,臉色越發難看,硬邦邦的吩咐道:“明日不朝,你今兒就不必守夜了,回頭我歇下,你便回房里睡去吧。” 虞妗確實有不上早朝便不讓人守夜的習慣,以便早晨多躺一會兒,是以青黛并未察覺不對,自然而然的應了一聲,一邊招呼外頭的宮婢打水伺候她洗漱。 青黛將虞妗安置上榻,便坐在一旁做女紅,直到聽她呼吸漸漸平息下來,才熄滅燭火,將四下的窗閣關好,替她將被角掖緊,最后才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直至殿內一點動靜也無,方才已入夢鄉的虞妗緩緩睜開了眼,在被窩里蜷成個蝦子,悶聲悶氣的罵了句“騙子”。 話音剛落,方才熄滅的燭火復又燃起,幾下跳動過后又猛地熄滅。 殿內忽明忽暗,引起虞妗的警覺,卻不做反應,裝作安然入睡的模樣,另一只手已然悄無聲息的握住了枕頭下的匕首。 來人動作輕緩,腳下無聲,連呼吸聲也幾近于無,若非其無意之中點燃燭火,虞妗深知自己是半分也不能察覺的。 殿內窗閣緊閉,想必此人定然躲在寢殿內多時,殿中人來人往,她和青黛竟然毫無察覺,思及此,虞妗幾乎寒毛直立,此人若是來取她性命,必然一擊即中,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虞妗腦內百轉千回,而自己立得越高的寒毛告訴她,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了,近得,只要他一伸手便能將自己掐死。 同樣,自己此時反手一刀,也能將其一擊斃命。 幾乎不用思考,虞妗迅速的做出了決定。 “錚”的一聲利刃出鞘,虞妗反手一刀往身后刺出,沒有聽到預期中的慘叫聲。 刺空了。 那人反應竟如此迅速! 容不得虞妗多加思考,作勢欲刺,另一手掀起被子往那人面門罩去,趁著那人伸手回防的間隙,從一旁往地上跳,一邊張嘴欲喊。 意料之外的跳了個空,虞妗被人兜頭兜臉的摟進了懷中。 原是個登徒子! 虞妗眼中殺意迸現,毫不猶豫的握緊匕首,抬手就刺,試圖來個魚死網破。 “地上涼。” 就在利刃即將入rou的間隙,虞妗突然聽見身后之人的嘆息聲,無奈又好笑。 生生停住手,愣住了。 手中的匕首滑落在絨毯上,無聲無息,虞妗不掙扎也不躲,由著來人抱著自己坐在榻邊,直到對方扯起榻上的錦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才笑了一聲。 “這把匕首跟了我三年,原以為今日要開刃見血了呢。” 借著朦朧的亮光,虞妗仰臉看著來人,即便胡子拉碴風塵仆仆,那雙熟悉的鳳眼仍舊閃閃發亮,比外頭的星星還要耀眼些。 虞妗抽了抽鼻子,是熟悉的,雪山銀針的氣息。 這不是秦宴又是誰。 秦宴彎腰將地上的匕首撿起來,握著刀刃將刀柄放在虞妗的手上:“怎么不喊人?若今日不是我,換成旁人,你便打算以命搏命不成?” “此時你不應該還在北地嗎?”虞妗耍賴,顧左右而言他。 “你怎么如此不顧惜自己?”秦宴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不覺得涼,才捧著虞妗的臉讓她正視自己:“不要自己一人待著,哪怕在自己的寢殿,身邊時時刻刻都不能離人,你那兩個女官,總要有一個跟著。” 握著虞妗的手,掂了掂,說:“你這匕首花里胡哨的,沒什么用,若今日來人身手與我不相上下,你連開口喊人的機會都沒,更別提活命的可能。” “先收著吧,我那兒有個新得的袖箭,回頭給你送來,模樣精致像個手釧,你也能時常帶在手上不惹人懷疑,也適合出其不意一擊致命。” 虞妗挑眉,勾唇一笑:“若來人是你,也能一擊即中嗎?” 秦宴貪戀的看著眼前朝思暮念的人,這才多久未見,思念已然如同附骨之蛆,幾乎要將他吞噬殆盡。 “如果帶著這只袖箭的人是你,就能。” 虞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別過身乖順的靠在他的胸膛,悶聲悶氣的問道:“說真的,你這會兒不應該還在北地嗎?聽說你們攆著呼揭的殘兵,都追去了呼揭王庭,逼得呼揭大汗連夜拔旗搬家?”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秦宴悄無聲息的笑了笑,鼻尖蹭蹭她柔順的青絲,嗅著熟悉的蓮香,漂泊無定的靈魂終于尋到了歸宿。 “答應了你,歲旦便回,怕你等我。” 此話很是妥帖,虞妗非常受用,跟個小姑娘似的壓抑不住心頭的雀躍,還故作傲嬌的反駁道:“你何時答應了我?我可沒與你回信什么的……” 卻沒有反駁自己有沒有在等他。 “是,是我要回來的。” 秦宴幾乎無法表達自己見到她有多高興,只一個勁的笑,她說什么都是好。 虞妗想起那只大雁,又問道:“算算日子,再算算你那只鳥飛來的時候,你送信來時我送去的糧草才到北地,你怎知你歲旦便能回?” 秦宴勾著她的發尾癡纏,問什么答什么:“那日我帶著從呼延桀手里搶來的糧食回到駐地,你送來的兵糧恰好也到了。” 他這話說的模糊,虞妗卻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被人惦記著也挺好。 “你就這般摸進了宮,也不怕被衛尉當成刺客?” “不怕。” “怎么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