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我又不是啞巴, 當然要說話啦!”季曼調皮吐舌,笑嘻嘻地回道,“奶奶和磊子哥都不愛說話,我要是再不愛說話,那就不是清凈是冷清啦!” 蘭花嬸眼里盛滿笑意:“就你有道理。快領著人家顏知青回去洗漱吧,后面的事情等下再說,得看你大成叔怎么安排呢!” 雖然很大可能是讓知青們分散住到老鄉家去,但這事還是得隊長他們拍板決定才行,她們私底下說了也不算數啊。 季曼只是試探性地提出這個建議,能成最好,不能行也就算了,聞言便回道:“好吧,那要是大成叔說讓知青到各家去住,顏知青可以優先考慮我家喲!” 顏妙妙能感受到季曼的好意和好感,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女孩為什么這么喜歡自己,但被喜歡總歸是一件好事,于是她溫柔笑道:“好。” 蘭花嬸本就很看好顏妙妙這個新來的知青,見季家小曼曼也喜歡她,自然是樂見其成:“難得見曼曼這么喜歡一個人呢!要是讓你麗麗姐知道了,該拈酸吃醋了。” 麗麗是蘭花嬸家的小女兒,跟季曼同年,現在還是同桌,關系向來要好。 “麗麗姐是大孩子了,才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吃醋呢!”季曼歪歪腦袋,替麗麗辯解道,“我們都說開啦,她是我的朋友,其他人也是我的朋友,她也可以有很多其他朋友,不好吃醋的!” 之前麗麗確實因為季曼和姜成磊關系更好的事情鬧過,還單方面和她絕交過幾天,后來她就主動找麗麗談了一次,兩人之間的友誼才恢復如初。 現在蘭花嬸還拿這種老掉牙的舊事來說笑,季曼rou嘟嘟的小臉上滿是惆悵:“你們大人怎么總是傻乎乎的,小孩子也會長大的呀!我們早就不玩這種因為好朋友有了新朋友就生氣的戲碼啦!” 蘭花嬸:…… “趕緊帶顏知青走吧你!”她沒好氣地擺擺手,臉上的笑意卻沒有落下過。 “哼,說不過我就說不過唄,趕人算什么本事!”季曼笑嘻嘻地沖蘭花嬸做了個鬼臉,一手拉著顏妙妙,一手拉著姜成磊,蹦蹦跳跳地就要走了。 顏妙妙摸摸她的頭,笑道:“那你在這兒等jiejie一會兒,jiejie去收拾點東西,馬上就來。” 季曼眉眼彎彎,笑得像個年畫里的福娃娃:“妙妙姐你去吧,要是有要我們幫忙的地方,盡管叫我們,我們就在這兒等你。” 姜成磊看了她一眼,剛才還是顏知青呢,這會兒又成了妙妙姐? 打蛇隨棍上的季曼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之前喊顏知青是形勢在那,不能喊,現在顏妙妙都自稱jiejie了,她還有啥好客氣的! 再客氣的話,那就不是有分寸,而是態度疏離了。 見姜成磊突然看著自己,她還以為他是在計較剛才蘭花嬸說的話,連忙開始哄人道:“你別聽蘭花嬸瞎說哈,我不光看妙妙姐順眼,看很多人都順眼的……不是,看你最順眼……也不對。” 她表情有點糾結,斟酌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反正你跟他們都不一樣,沒必要跟他們比。” 因為她在外交朋友的事情,姜成磊以前沒少跟她生悶氣。 近幾年長大了還好一點,也許是更要面子了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又或許是因為長大以后獨占欲漸漸少了,最終表現出來的就是沒以前愛生氣了;小時候,也就是他們倆剛玩到一起那會兒,她多跟其他小朋友說幾句話他就生氣,她一直覺得那時候他是骨子里的狼性發作、把自己當做他的所有物了來著。 照理說,他生了那么多次氣,她哄起人來理應是輕車熟路才對。 但實際上卻不然。 準確說,對于哄人這件事,她倒是早就形成下意識的反應了,什么時候該開始哄了,她不用想就能反應過來,但一到具體怎么哄這一階段,她就麻爪了。 姜成磊這個人吧,說好哄他也好哄,有時候只需要遞給他一個眼神他就能被哄好,可要說不好哄吧,他也確實不好哄,有時候任人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也照舊不為所動,自顧自生著悶氣。 故而,即便季曼已經面對過很多次差不多的場景,她還是不太能準確把住他的脈,大多數時候只能憑時靈時不靈的直覺來決定這次怎么哄。 亂七八糟說了一通之后,她難得忐忑地看著他,心里有點發虛。 以前之所以能把人哄好,是因為她確實沒騙人沒隱瞞,就是單純的朋友之間玩得不錯而已,那些后認識的朋友也確實比不上他這個青梅竹馬、患難之交,他心里就算有點不舒服,那酸勁兒過去了也就想明白了。 可這回不一樣啊!首先,她對自己為什么如此關注和看好顏妙妙這事是解釋不明白的,也沒法解釋,她總不能跟姜成磊說他們活在一本書里吧!還是說她做夢夢到了顏妙妙將來會成為她嫂嫂? 現在正是打擊封建迷信的時候,要是真這么說了,姜成磊還不得覺得她瘋了啊!就算他出于對她的信任信了這種說法,后續的麻煩事兒也挺多的,一想到要解釋那些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兒,她就覺得頭大。 沒法跟他說自己對顏妙妙的異常關注,這就已經是一重隱瞞了,以他那種獨性兒,不鉆牛角尖才怪呢! 沒法解釋,又不想讓姜成磊因為自己的隱瞞而受到傷害,季曼越想越愁,眼睛里的不安幾乎要溢出來了。 姜成磊原本心里確實是不太舒服的。 他三歲被人丟進山里,被失崽的母狼養大,在大鷂子山那種人跡罕至的地方生活了人一生中對三觀養成最重要的五年,他不知道什么是分享,不知道人為什么要有那么多朋友,他只知道,小傻子是他從狼嘴里救下來的,是他五年間見到的第一個人。 下了山以后,日子久了,他才明白有些事是無法避免的,季曼一定會有除了他以外的朋友、除了他以外的親人,但那些人要么是有血緣關系或向來親近的親人鄰里,要么是無甚所謂的“朋友”,前者情理之中且無法改變,后者無需干涉、日久自會見人心,正如季曼所想,酸勁兒過了,他就想明白了。 唯獨這新來的顏知青……姜成磊是真的不明白季曼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他最怕的就是不明白。 就在他心里百味雜陳之際,他看見了季曼不安的眼神,心頓時一軟。 罷了,只要她還在乎他這個朋友,她再多一個麗麗那樣的朋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哦。”他干巴巴地回道。 季曼這才松了一口氣。 甭小看他這聲干巴巴的“哦”,他要是還在生氣的話,那保準是一個字都不愿意說的,說是生悶氣就是生“悶”氣,悶死都不帶說話的。 “老師今天上午又教我們新知識了,等下我教你呀!”她朝他討好地笑笑。 面無表情的少年臉色幾不可見地松了松,點點頭,想起她之前嫌自己話太少,心下一動,嘴唇輕啟:“好。” 季奶奶跟顏妙妙說了幾句話,就知道孫女為什么對這姑娘評價那么高了。 這個小顏知青的通身氣質確實是城里人的感覺,說起話來卻溫和親近得很,對她這種農村老太太也十分尊敬,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眼神,都沒有半點瞧不上和嫌棄的神色,提及那些農村人時常掛在嘴邊的農活時,生疏是生疏了些,但可以明顯聽出她有在努力學習和了解了。 在季曼不忿地跟奶奶說在知青點發生的事情時,顏妙妙既沒有一味地想要給知青們遮丑,也沒有落井下石,埋怨那些知青針對自己的事情,態度十分平和。 這種平和在年輕人看來可能是有些沒棱角了,但像季奶奶這樣的老年人就喜歡這種態度。 給知青們遮丑呢,顯得格局不大品行有瑕;落井下石多加埋怨呢,在本地老鄉明擺著都偏向于她這方時,就顯得不太大氣了。 像她現在這樣就挺好。 季奶奶本就一直在為季曼的性子犯愁,她總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傻了五年的緣故,小孫女平時看起來是好好的,但一遇見事兒吧,這性子就略顯剛強了一些,通俗點說呢,就是有點虎。 要是小孫女能跟這小顏知青學著點,別那么虎,就好了。老太太面上慈祥地跟顏妙妙嘮著嗑,心里暗搓搓想道。 第46章 知青點被任燕一把火燒了的事情最終還是鬧到公社去了。 按照隊上大部分人的意見, 這事原本是應該被按在楊樹大隊內部解決的。 首先,知青下了鄉,戶口就遷到本地來了, 嚴格來說也算是本地人, 這事算是楊樹大隊內部的丑事了,國人現在講究的還是家丑不可外揚那套。 其次呢,就是出于集體榮譽的考慮了。自從幾年前季曼和姜成磊在山上抓到人販子以后,楊樹大隊就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榮譽大隊, 一舉洗刷了之前出過姜老大和戴婆子兩個蹲號子的人的惡名,要是任燕這事再讓公社處置,那楊樹大隊的名聲又好不了了。 饒是支書他們再慪, 也是要以大局為重的,氣憤過后冷靜下來了,便還是想著把這事給摁下來,罰任燕挑糞一個月,賠償其他知青的損失,然后隊上再吃點虧, 出工幫著重蓋一個知青點出了也就是了。 隊上都打算捏著鼻子認了, 那幫子知青卻不愿意了。 任燕被抓住以后就被關在大隊后頭的破柴房里, 考慮到知青們的心里感受, 就只是把她捆住了手腳, 不讓她出來, 并沒有堵住她的嘴。 也許是被自己弄出的大陣仗給嚇到了,她老實了一陣,大半天時間都只是躲在角落里嗚嗚哭個不停。 哭了大半天,發現沒人搭理她,晚上也沒人給她送飯,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向來驕縱的她就忍不下去了,掙扎著把臉往胳膊上蹭,蹭干眼淚以后就試探性地朝外嚷嚷了起來。 于大成他們再氣也不至于跟她一個姑娘家一般見識,任她自己在那吵吵,甚至還讓人給她送了一個野菜團團。 這下任燕就更鬧騰了。 要是其他人一直不搭理她呢,她鬧騰幾下說不定也就慫了,可這一旦有人搭理她了,她瞬間就有了膽氣,以為隊上的人不會拿她怎么樣了,那股子“人來瘋”的勁兒就上來了,挪到柴房那破門邊上就開始頤指氣使了:“快放我出去!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派出所告你們犯法!還有公社和知青辦那邊也不會放過你們的,抓你們去坐牢信不信?快放我出去……” 她在這邊蹦跶,另一邊知青們也滿心不高興呢! “憑什么起房子的錢和工分還得從我們賬上扣一半?安頓知青本來就是大隊應盡的義務!我們來的時候有安家費發下來的!”聽隊長他們說起房子用的材料和人工大隊和知青們自己各出一半,盧知青臉色立馬就不好了,指著于大成不服氣地說道。 于大成眼皮都沒掀一下:“大隊確實有義務安排知青,安家費你們自己拿了一半,大隊領了一半,這都不假。” 盧知青揣著胳膊得意洋洋:“那你們還有啥好說的,趕緊把新知青點給建起來唄!別磨蹭,磨磨唧唧的,這不是耽誤事兒嘛!真是的……” 另外幾個知青卻沒有他這么“樂觀”,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姓盧的蠢,聽不出隊長的弦外之音,他們卻是聽出來了。 “我們有義務,也拿了錢,心也沒黑到那份上,沒想著吞你們那點安家費,這才給你們專門弄了一個帶大院的知青點,而不是像下水大隊那樣,直接把你們打散往隊員家里一塞。”于大成站起身來,魁梧高大的身形看起來格外有威懾力,微微俯視地看著盧知青,眼神里的壓迫感在身體姿態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出,“那一半安家費,我們楊樹大隊可沒吞你們的,同樣,我們不占你們便宜,你們也別想著逮著我們這一只羊薅羊毛,占便宜沒邊兒。” 支書冷笑道:“也就是咱們隊上的人心善,見不得人受苦,不然的話,你們自己能建起來就住,撿不起來,自己找山洞睡去吧!種地伺候莊稼,那是為國家做貢獻,奉獻愛國糧,給你們這些知青干活算啥?還真當我們稀罕那點工分了,我們還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呢!要不是你們連自己人都管不住,隊上也用不著出那一半的工分和錢,留著我們隊員自己用,每個人還能多吃一口兩口的呢!” 資歷最老的潘向陽知道這事隊上確實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之所以任盧知青鬧騰,是因為他們這群知青實在是沒轍了。 “……隊長,支書,我們也不是非要不識好歹瞎鬧騰,主要是我們確實拿不出這一半的錢來,至于工分……我們這些老人倒是無所謂,扣了一半,平時摳唆一點也餓不死,可他們這些去年和前不久剛來的知青怕是受不住,就算不扣工分,掙的還不一定夠吃呢,這一扣,他們的口糧怕是……而且這回我們的糧食都被燒了,各自的家私也沒剩下什么……”潘向陽一臉苦澀。 他meimei潘向月也跟著附和道:“火燒得太突然了,我們幾乎什么都沒搶救出來,糧食被褥全都沒了。不是我們厚臉皮想賴賬,可就算是寫信回去讓家里寄錢寄東西,一來一回也得個把月呢!日子還得照過,我們總不能干等著家里的遠水來救現在的近火吧!” 于大成瞧不上上躥下跳的盧知青,對潘向陽、潘向月兄妹倆這種一直踏實干活的知青卻沒什么意見,聞言神色稍緩,沖他們點頭道:“你們說的客觀情況確實是需要酌情考慮的,所以我們才沒說要你們現在就拿錢拿糧,而是年底算工分的時候一起從賬面上扣。” 神色剛緩了一會兒,他的態度又急轉直下,冷聲訓斥道:“至于潘向陽同志剛才說的新知青扣完工分以后口糧可能不夠的情況,我作為隊長首先必須要批評你們這種不作為的消極的思想態度!新知青怎么了,正因為是新知青,更應該好好跟革命先輩們學習、跟咱們勤勞能干的老鄉們學習,勇爭上游,力攀高峰!扣完工分口糧不夠,那就證明你們上工的時候沒有好好干,沒有發揮我們的革命精神!” 不得不說,隊長這副樣子還是怪唬人的,起碼那幾個新知青和平時上工掙工分不多的人全都被唬住了,噤若寒蟬。 潘向月聳了聳肩,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說隊長誒,咱這都是自己人,你說這么多場面話,嚇唬誰呢!小葉他們就是拿不到高工分,您又不是不知道。” 被提到的小葉站在人群中紅了臉。 她就是那個原本應該跟顏妙妙一起上山采野菜、卻因為來大姨媽沒能起得來床的知青。 準確說,她也不算是新知青了,來楊樹大隊已經好幾年了,從里到外都是柔柔弱弱的,平時最多能拿個六七工分,還得是身體好的時候,再時不時身體不適請個假什么的,要不是潘向月他們幫襯著,再加上家里也會給她寄點錢票,她連自己都未必能養活得起。 提及小葉,支書就有話說了:“小潘知青你可不老實,小葉知青拿不到高工分,回頭等她和我家盛子婚事辦了,我大嫂還能讓她一個人可憐巴巴地還這個工分?嘿,我這兒突然想起來,小葉知青和盛子的婚事不是定在下個月嘛,要不這樣得了,婚事提前,趕早兒給辦了,還省得小葉知青往知青點里貼工分,住都不一定能住上,再去攤這個錢就是花冤枉錢了。” 盛子是支書的侄子,年初的時候就跟小葉知青談上了,兩人婚期都已經定好了。建新知青點的話,小葉知青雖不至于完全住不上,但也確實住不了幾天。 支書越說越覺得這事靠譜,拍板道:“我等下就回去跟我大哥大嫂說一聲,提前辦,不花這冤枉錢。” 小葉知青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卻沒有出言拒絕。 潘向陽、潘向月兄妹倆相視苦笑,罷了,能解放一個是一個吧。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提起了之前說的要任燕賠償一事。 要不是任燕被隊上關起來了,他們的教養又不允許他們私自去扒拉別人的東西,他們早就找任燕要賠償了。 現在隊上明顯不肯讓他們白占便宜,他們自己又幾乎一窮二白,那就只能指望任燕的賠償能緩解一下他們的情況了。 尤其是盧知青他們幾個跳得最高,嘴里不住地嘟囔著自己損失了多少多少,得讓任燕全數賠償,建新知青點的錢也應該讓任燕一個人出之類的話。 任燕被人從破柴房帶到前面的大院,還沒來得及高興,一聽見他們這些話,她立馬就炸了。 別說好聲好氣道歉賠償了,她那架勢,就差沒直說自己燒了知青點是他們的榮幸了。 她心氣高,其他知青心氣也未必就低到哪里去了,之前只不過是看在她年紀小又是女孩子的份上對她多有寬容罷了,現在見她這副樣子,哪還寬容得起來?當場就針尖對麥芒地吵了起來,嚷嚷著要送她這個縱火犯去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