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溫柔2
我醒來還是一片雨聲,睜眼投進黑里,電視機旁電源處有兩點閃爍的光亮,宅子里靜悄悄,莫測可怖。窗縫里還回旋那種猙獰的風(fēng)互相撕扯的聲音,客廳又這樣大而空蕩,有些過黑的角落連看都不敢去看,好在最后發(fā)現(xiàn)樓梯上有一朦朦朧朧的亮塊。我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過十一點,因為老岳還醒著。 我從沙發(fā)上起來,被子堆了一地也來不及管。一樓太靜太危險了,不由假想一個猛獸之類的東西從后頭追上來,樓梯黑乎乎的,我摸開關(guān)的手都有點慌,好容易打亮了樓梯,我攀著扶手往上爬。第一次來時還說這樓梯不陡不窄,做個扶手干什么,岳嵩文那天銬我銬得那樣順手,這屋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打造,有些房間我沒去過,不知道里面還有什么,老岳那副手銬我從未在其他地方找到過,我猜有一個專門放這些的地方。 想著老岳就不怕了,我跟有狗追似的猥瑣跑進臥室,臥室只開著盞床頭燈,不怪在客廳時只能找到一點點亮。老岳不在屋里,我叫了他一聲,扭頭看到浴室是開著燈的。 我到浴室門前,又叫了聲:“老岳。” 老岳在里面應(yīng)了一下,我松了口氣,折去把臥室的大燈打開,老岳從浴室出來,穿著拖鞋,頭發(fā)滴水,他說:“醒了?”他看我:“怎么慌里慌張的。” 我說客廳沒燈怪嚇人的,我怕鬼。 岳嵩文表情好像是又得知了一個物種,有點微妙。我有點想撲他懷里跟他哼哼唧唧撒會嬌,但結(jié)果一定是我比他先惡心到吐,就算了。老岳問我感冒好點了么,我說好點兒了。他發(fā)梢一直往下面墜水珠,打在領(lǐng)口上濕透成一片,“老岳,你擦擦頭發(fā)吧,水滴下來了。” 老岳坐在了床邊,他抬眼撩了一下柜子,讓我在里面給他拿塊毛巾,我立刻提溜著腳過去,找出來一條大的花色的浴巾,老岳沒接,我展開來也發(fā)覺不太合適,但懶得走動。我捧著浴巾兩邊,暗鼓氣舉到老岳頭頂,老岳早看出我的行動趨向,拿下我的手腕,他說我:“真是病好了。”我剛剛是準備蒙住他的頭猛擦一通的,得虧老岳把我攔住了,我最近有經(jīng)常想和老岳開一些玩笑,但老岳好像不怎么喜歡被開玩笑,剛剛要被我得了逞一定又給我記上一筆。 我說沒好沒好,身上好沒力氣,還得養(yǎng)上一養(yǎng),說得笑呵呵吊兒郎當(dāng)混不吝的。老岳從我手里拿下來浴巾,自己隨便擦了擦頭發(fā),他擦頭發(fā)樣子也這樣好看,只是輕輕揩掉發(fā)梢上的水珠,一段脖子仰著,皮膚上沾著的水在燈下閃碎光。老岳不愧是是中老年版納西索斯,水仙老頭。 我不自覺想親近他,這樣好這樣漂亮的人物。伸著手摟他的脖子,老岳隔著一條浴巾接住了我的后背,我跨坐在他腿上,沒把重心都放下去。他渾身裹挾濕氣,也香噴噴的,我在他脖子邊嗅,像個流氓,老岳手滑下來,在我腰側(cè)輕掐了一把,又癢又痛,逼我不得不跳起來躲到一邊去。 老岳也就此把我擺脫了,他去浴室里吹頭發(fā),清理浴缸之類,我在門框上看他做這些,像只寵物蹲守著觀察它的主人。 老岳陽臺上養(yǎng)的那些花,各有各的品種各有各的習(xí)性,有的可以漫澆,有的只能拿噴壺噴噴葉子,還有的喜光卻不能直曬,而老岳把它們每個都照料的很好,老岳是合格的主人,細致的撫養(yǎng)人,我想老岳也是可以把我照顧好的,如果他想的話。 浴室里還有薄薄一層水汽,撲到身上有些黏,可能是傍晚睡覺時蒙出一身大汗,我說我也想洗一洗,老岳說下午不是洗過了?我說感覺又出汗了,老岳說:“感冒了出點汗好。”他收拾完他用過的吹風(fēng)機,順手把洗手臺上的物品排了一下,并把我的那只牙杯單個拎出來擺在臺上,牙刷也抽出來,在水下沖過一遭后擠上牙膏。這一切都非常順暢,我也沒表現(xiàn)出驚訝,就像他做這些動作做過上千遍我也看他這些動作看過上千遍一樣。老岳把洗手臺讓出來,我端起口杯接水漱口,他就站在我右手邊,我把牙刷塞進嘴里,剛刷出泡沫來,老岳握住了我拿牙膏的手。 我看著他,他動了動手腕,像玩什么玩具似的cao縱牙刷柄清理我的牙齒,人不可能對另一個人的口腔構(gòu)造有清楚的感知,在老岳的手下這只牙刷在我的嘴里橫沖直撞,幾次擦過牙齦,泡沫逐漸增多,而牙刷的動向不定,我?guī)状握{(diào)動身體跟著牙刷走,泡沫還是流出來一些,鏡子里的我非常狼狽,我突然不想管了,站著任岳嵩文玩,岳嵩文看我不再緊張的牙刷了,就松了手。他手里也沾了一些泡沫,在他要伸去水下沖洗的時候,讓我給截住了,隨便把牙刷完,漱口后抹干凈嘴巴才低下身子,湊到老岳手邊把手指上那些泡沫用嘴唇蹭掉了,沒用舔的,怕老岳覺得惡心,我自己也有點點小嫌棄。完了抬眼看老岳,得意洋洋要邀功似的,老岳笑著看著我,我被他看了一會突然覺得不太妙,他這只被我舔掉泡沫的手指搭在我的嘴唇上,緩慢的摩挲了一陣,另一只手可是空的,在后面扣住我的后腦勺,下一秒那兩根搭在我嘴唇上的手指伸進了嘴巴里面,他更像有一種牙科醫(yī)生的謹慎態(tài)度,仔細撫摸了我每顆牙齒,從下到上,從左到右,他輕輕搔著我的牙床,指節(jié)在口腔里彎曲起來,舌頭被可憐的擠在下面,上顎也得抬起來些。 老岳只壓了一次我的舌根,我立刻受不了了,嗚嗚啊啊的阻止說:“別。”這種情況里努力說話舌頭就得拼命亂攪,倒像纏著老岳手指不放似的,老岳最后撥了撥我的舌尖,才拿出來他的手指。我合上嘴,并拿手捂著,但偷偷用舌頭掃了一下剛剛老岳碰過的牙床。老岳看著一副防衛(wèi)姿態(tài)的我,自己洗了洗手。他還站在洗手臺邊,我擔(dān)心上次的橋段重演,也不敢洗臉,盯著他,老岳好像看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他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說:“洗臉吧。”從浴室里走出去了。 我洗完臉也忘了要洗澡這事,老岳在床邊拿著手機在看,我說你不睡么,他把手機放下,把被子掀開一角,我爬上床,老岳關(guān)了臥室的大燈,一盞壁燈亮著,我想到在樓底下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四周黑漆漆,就這盞燈透到樓下的那一小抹亮給了我奔頭。 燈光下老岳很柔和,我離他很近,看他臉上的皺紋很清楚,那些細細的,淡淡的痕跡,把他面部添畫了一筆凄美意義,老岳的容貌很具有觀賞性,是宋畫里細雨的古橋。我怕老怕病怕死怕孤單,然而在遇見老岳的這半年里這些翻涌著呈現(xiàn),最近死生的命題是切實撲面的,我伸出手觸碰老岳,老岳在嘴角的法令紋是最深刻的,我順著這條線點了幾下,老岳任我作為,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表情什么樣的,但應(yīng)該有一種憐憫。老岳應(yīng)該不知道這憐憫不是針對他的,是針對我自己的。 我在老岳臉上玩了好一大會,在感覺差不多到他不耐煩的點前收回來手,這時老岳問我:“你家里的事怎么樣了?” 我說:“還行吧。”我低下頭,看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我說:“老岳,你生活方式蠻健康的,但也要注意身體。” 老岳說:“好。” 我閉上眼,老岳把最后一盞燈關(guān)掉,我腦子里是老岳剛剛在浴室吹頭發(fā)的樣子,他的頭發(fā)很亮很潤,柔軟的在風(fēng)筒下面擺動,銀灰色的皮草一樣。 第二天我起得早了點,熱了牛奶,用微波爐做了雞蛋,很潦草的早餐,圖個心意,我等著老岳起來看見是個什么反應(yīng)。平常我不可能起的比他早的,最近晚上睡不太穩(wěn),總能夢到以前的一些事,好的壞的混合著來,就顯得特別逼真,以至于覺得可怕。以前的事我不是很在乎了,但重演一遍依舊不是什么快樂的。我坐在餐桌邊玩手機,老岳在正好的時間下來。他看見餐桌上的東西,的確是驚訝的,他說:“小程,怎么今天起得這么早?” 我說:“凌晨雨停了我就醒了。”我沒說我在床上躺著那段時間里看他好久的事。我指著奶和蛋:“來,老岳,嘗嘗我手藝。” 岳嵩文坐下來,“這算什么手藝。” 我說:“是有點寒酸。”我作失落狀,老岳剛剛那句也是逗我,我話說一半他就拿起奶喝了一口,我說完寒酸這個詞,他已經(jīng)拿筷子夾了一塊微波爐雞蛋,我說還行吧?老岳說:“可以。” 我說何止可以,我獨門秘技,問世多年除我外無人有福享用,老岳你今天算走運啦。 我說俏皮話讓老岳笑了,我低下頭也吃,這一餐因為沒什么好吃的而吃得很快速,我把杯碗收進廚房,洗了個蘋果放在老岳手邊,我說:“這個給你吃。”老岳沒碰,他說:“要回去了,我送你?” 我說:“你趕我走呢?”其實我真是打算要回去了,奶奶在家呢。老岳真是要站起來的樣子,我按著他肩膀,“你不許送我,我自己回去。” 老岳把桌上那只蘋果給我:“你吃。” 我啃下一口,老岳拿了把車鑰匙給我,“車在車庫里,開著走吧,昨晚大雨交通癱瘓,出租車出車的少。” 我嚼著蘋果說不用,我還坐公交回去唄。老岳把鑰匙放下,去了廚房刷碗,他這態(tài)度讓我不得不把鑰匙拿著。 要走時我跟他說了一聲,老岳帶我去開了車庫門,我說車什么時候還你,他說有時間吧,家里要走不開就等等再來。老岳可以把話說得很有深意,他此時這句話讓我有種他是等著我來,很需要我的意思。我說:“我奶奶手術(shù)恢復(fù)得挺不錯,她還說我在家里悶著不出門呢。” 岳嵩文點頭,說了一個字:“好。”我坐進車里,車庫門前有一些昨晚的殘水,老岳站得遠了一些,我開出去,經(jīng)過他時降下車窗說:“走了。”老岳抬起手晃了晃,這么把我送走了。 在家門口開著門我就覺得氣氛變了,家里不算安靜,也不算吵,和平時只有我和我媽還有奶奶時是不一樣的,走進屋里我聽到一檔子節(jié)目的聲音,是我爸平常總收看的,到奶奶門前一看果然,我爸在床上叉著腿躺著,身上還蓋件被子,奶奶坐在他旁邊。我說:“我回來了。”看著我奶奶說的,同時我爸鷹一樣盯著我,我才轉(zhuǎn)向他:“你也來了?”上回吵架出來我還沒跟他說過話。 我爸“嗯”了一聲,調(diào)子不陰不陽。我要回書房去,我爸問:“昨晚那么大雨,你上哪了?” 我說:“雨下的太大回不來,住同學(xué)家了。” 我爸說:“非得挑不好的天氣出門?什么毛病。” 奶奶說:“是我讓霜霜出去的,她這段時間一直悶在家里,我看不下去。”奶奶還說,昨天她難受得起不來,也不知道外面天不好。這噎得我爸不能發(fā)作,嚷了一些下次cao心著點兒不能讓長輩擔(dān)憂之類,他說著伸出一雙黑襪子的腳,在床邊坐起來,奶奶攔他:“你去哪,怎么不躺了?” 我爸說:“下午王金偉跟我說工程的事,我們上哪喝點茶去。”他踏進拖鞋里,開始穿他脫在一旁的襯衫,在奶奶這我爸像個長手長腳的孩子,奶奶說:“不好喝茶的呀,你吃得藥片該沒用處了。”我爸說:“那不喝茶,我倆再找個別地。”我知道他肯定還是去喝茶,他跟奶奶相處時間比我早上叁十多年,糊弄她的本事也比我大。我看著他穿戴好,最后戴上床頭柜上那塊金表,奶奶說:“晚上還來這吃飯,讓小慧給你做點你愛吃的、暖胃的。” 我爸爽快說行,看我一眼,一聲走了完全是給奶奶說的。我好奇我媽去哪了,奶奶還讓我送送我爸,她說我爸昨晚被困在廠子里了,受涼感冒,我說他什么時候回來的,這時已經(jīng)聽見我爸關(guān)門聲了,奶奶說:叁四點吧,我說他躺這睡得?我媽呢?奶奶說:“你媽昨天回老家了。”我說回什么老家,怎么沒聽她說,奶奶說她也不知道,聊到我媽她有一些淡淡的疲倦,她們這對婆媳也不是相親相愛那種,我不再問了。 晚上我媽還沒回來,餐桌上我、我爸、奶奶。吃完還得坐一起說說話,奶奶問了下我爸今天下午跟人談的事,我爸說得草草,他以前做事做人是奶奶一把帶起來的,但是現(xiàn)在奶奶早跟不上時代,我爸并不是很愿意事事都講與他聽,也好讓她少cao些心。奶奶最近又愛上了嘮叨,對我爸說個沒完,我爸眼轉(zhuǎn)到我這,“程霜,你什么時候開學(xué)?” 我說:“還有倆星期呢。” 我爸說:“怎么放這么久?你這假期有一半了吧?成天的不回家,你倒是講講干出什么成果來了?”他故意說得陰陽怪氣,來奚落我。我回答他:“有成果啊,我稱體重多了好幾斤。” 我爸冷哼一聲,我找機會站起來,“我昨晚也淋雨受涼了,頭疼,想早點睡。”逃掉了。奶奶在后面問,頭疼嚴重不嚴重,得吃點藥啊,我說沒事,不用吃藥,睡一覺就好了。我爸則說你下午睡了幾個小時,還睡得著?我關(guān)上門,只覺得我爸可憎,嘴里成天不陰不陽的,讓人聽了就渾身難受,這一天天的真是不讓人活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保姆告訴我我媽是娘家有喜事,回去吃酒席去了。我問去幾天啊?正問著我爸下來,他說我媽得去叁四天,后天回來,我說:“哦。”我爸說,最近是日子好,下星期他有個朋友女兒也辦事,到時候我媽也回來了,叁個人一起去。我說你們倆去不行?怎么讓我去,我爸說:“哪那么多廢話。” 我無語了,奶奶還沒醒,我只能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對坐著吃早餐,我想著老岳,老岳這會兒也應(yīng)該吃早飯呢,不知道他一個人吃什么。我爸吃完走了,奶奶也正好醒,他給奶奶說了幾句才穿鞋出門,他走后奶奶下了床,看我在桌子上咬餛飩皮吃,奶奶說:“今天要出門嗎?” 站在晨氣里的奶奶,薄金色的陽光照在她銀白色夾灰色的頭發(fā)上。奶奶手術(shù)前做了短發(fā),稀疏趴貼在頭頂,術(shù)后瘦脫了相,近幾天補出一層軟脂,松耷耷墜在兩頰。我太懂衰老是怎么回事了。 我說奶奶上回我給你染頭剩的染發(fā)劑是不是還有兩盒呢,奶奶撥了一下頭發(fā),說:“有呢。”我說那你今天想染嗎?奶奶慢慢坐下來,說:“過幾天吧,奶奶現(xiàn)在坐不了那么長時間。”我說:“行,哪天你想染了叫我呀。” 小慧給奶奶端了她能吃的軟糯稀薄的早餐,我看奶奶握著勺喝粥,她說:“霜霜,你最孝心了。人老了頭就該白的,你看你爸爸,白發(fā)要趕上我了。” 她說這話時形容很凄惶,我卻只感受到背叛。我難以再愛的爸爸,和她難以不去愛護的兒子,中間是有巨大溝壑的。 我說:“我爸他也五十多了,已經(jīng)比同齡人年輕不少了。” 奶奶說:“他這兩年忙得,原先還總?cè)ト绢^發(fā),現(xiàn)在都沒時間去了。”我想我爸興許覺得他這花白兩鬢更有魅力了呢,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桃花不斷,太多小女孩喜歡我爸這樣長得不錯又有錢,到一種會對她們特別寬容的年齡的老叔叔。奶奶只是在表達她的慨嘆,她對我爸這一點愛憐無處抒發(fā),我爸是沒耐心感受的,我媽她半句也不會給她多講,只剩下我了,我應(yīng)和著:“嗯。” 奶奶讓我給我爸染頭發(fā),幸好我爸回來聽了也是一副吃壞東西的表情,但我奶奶催著,我爸說他一會去理發(fā)店染個,還說我哪會染?我說我給奶奶染的好得很,奶奶說:“你給你爸染個讓他看看。” 我爸坐下來,我往他脖子里系圍布的帶兒,手背扎著他yingying的發(fā)尾。我爸背對著我,的確頭發(fā)里藏著根根的白,我也是頭一次觀察,我總覺得他乍眼看就是咄咄逼人的。我對他難有耐心,發(fā)膏上上去就坐在一旁玩手機,我爸也是第一次被我控制得動彈不得,他看了我?guī)籽郏谷粏柫藥拙湮覍W(xué)校里我生活上的事,我怕他想跟我聊天,和他說發(fā)膏滴下來了,最好別亂動,他就把頭轉(zhuǎn)了回去。背對著還好些。我爸繼續(xù)問我,又跟我說起過兩年有什么打算,我說我不知道,他說你能知道什么? 我心想又是這樣,可別再吵起來了,好容易我倆有此種和平時刻,我說你建議呢?他說讓我讀書,我說行,那就繼續(xù)讀唄。我爸說他上大學(xué)時讀得雖然是理科,但總?cè)W(xué)校里我這個專業(yè)聽課,他真是有閑情。我爸說:“女孩子還是讀書好。”我不樂意聽了:“女孩讀書好,男孩呢?”我爸說:“男孩也一樣。”我在想他是不是準備把他那些廠子公司留給他那倆兒子?奶奶在旁邊一直聽著我們說話,看手機里的新聞,我也不稀罕他那產(chǎn)業(yè),他愛給誰給誰。 時間終于到了,我讓我爸去洗頭,我也是受夠這兩個小時,現(xiàn)在下午叁點多。奶奶看了我爸新出爐的黑發(fā),夸了好幾句精神,我百無聊賴外加勞累的坐在一邊,我爸抓了一把額發(fā),模樣的確瀟灑,人也年輕了不少,奶奶拉著我爸衣角讓他坐下來,面對面的仔細看了看,倆人是一片融洽的母子真情。我玩著手機,說:“我出去一會啊。” 我爸說:“去哪?” 我說:“朋友家。” “晚上回來吃飯嗎?” 我說:“不一定。” 我爸要追問,奶奶說:霜霜都多大了,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管。我爸說不管她能上天,奶奶讓我去了。我在屋里化妝,聽見奶奶問我爸我跟劉文甫的事,她說是我媽跟他講的,我媽也是叛徒,拿我的私事?lián)Q表她對我奶奶的忠誠。我心里憤恨不已,拿氣墊粉撲狠狠拍臉,拍了一臉雪白,忘了打防曬。 老岳的車讓我停到一個收費的停車場里,我怕停路上有人把他車劃了。他車里還放著把傘,我想是下雨那天他開車出過門。我通過這些無效信息勾勒著我永遠伸不進去手的老岳的生活。到龍澤園是六點多,正好是吃飯的時間,我在去之前給老岳發(fā)了微信,老岳說來吧。 老岳做好了菜等著我,我拿鑰匙開門后看見他坐在桌子邊,可能是剛坐下沒多久,沒看手機也沒拿著什么,只是坐著,靠著椅子的背,面前是叁四個菜,好像他這一天什么事也沒做只是在等我。我懂那些丈夫回家看見老婆的心情了,真是愛的不知怎么好,恨不得要把老岳舉起來轉(zhuǎn)幾個圈圈。吃完了飯,老岳押我坐在書房里看了會書,他書房里很滿很東西很多,但有一種奇異的秩序,十分具有他個人的特色。我趁他不在小小翻動了一下他書桌上的擺設(shè),看見他翻譯的東西,夾在原文里的窄紙條,都是些沒意思的。 到九點老岳叫我,讓我不要看了準備睡覺。他拿內(nèi)線電話叫得我,我進門看書前他把我手機沒收掉了,也不算沒收,扣在了樓下桌子上。我進入臥室,他正在給浴缸放水,我看他頭發(fā)干爽,還穿著兩件式的居家服,問他你洗過了?岳嵩文說你先,他給浴缸放好水后出去了,我聽到他在陽臺上打電話,我想起金培元來,去樓下拿了手機,在浴缸里泡著給他發(fā)短信,從那天起過十五天了沒我不知道,上回我拿這事搪塞了岳嵩文,岳嵩文的套路我清楚了,下回他要不清清楚楚直接問出來我是不會跟他多說什么的。 我對金培元說岳崇霈的事我準備一會給岳嵩文說,他說有勞你了,回得很快,我記得他可是不愛發(fā)短信的。我說我那些照片還在你那是吧,金培元沒有回我。我在浴缸里泡了一大會,擦干水起來了,手機還沒有消息。這事在我心里挺是個梗,現(xiàn)在金培元不會拿這些照片出來,將來呢,我跟岳嵩文一沒戲唱,他不知要把我用做什么。那個半軟不硬的王局長,現(xiàn)在想來還讓我有點犯惡心。 我看見岳嵩文站在陽臺上,他的電話打完了,手機放在一旁,他手邊還有一只原本當(dāng)花盆底的煙灰缸,里面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我好久沒抽煙了,雖然煩心事一樣沒少,還多了一些,但沒再抽過。不知道劉文甫抽不抽,他家里也放著煙灰缸,但沒見過煙擺出來,可能是給朋友用的。老岳在看景,望著某點,陽臺上可以看到我們上次搞過的沙灘,不知道老岳看那里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或者是在想別人。我渴盼著成熟,成熟就意味著灑脫、能想明白更多的事,也能自己擔(dān)當(dāng)一些事,我想像老岳這樣,我想成為他這樣的人,老岳的少年期不比我更孤獨,現(xiàn)在他好好的長成了一棵深深扎根的大樹,任風(fēng)雨不撼動。我在模仿著他、攀比著他,也把我們的關(guān)系看得既淡又享受。只是我還是太嫩了,我沒法像他一樣既對一個人好,又不在乎這個人。我時刻忍不住計算代價,又太關(guān)注他。 我打開陽臺的門,老岳轉(zhuǎn)過頭來,我一直覺得他有種莫測高深的道骨仙風(fēng),很可能歸因于他這雙淺色的眼睛,像一個年長的精靈。我說我洗好了,他拾起手機進了屋。我站在他剛剛站的地方,寥寥草草的看那些剛剛?cè)脒^他眼的風(fēng)景,我的手機插在我浴袍的口袋亮了一下,我拿起來看,金培元說:我以為你知道,那照片可不在我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