щǎйɡsН.#269;#9438;м 小事
老岳的書要出版了。 我加入的時候,老岳已經寫到最后幾章,老岳拿了電子書稿給我,并擬定了題目和大綱讓我寫一篇相似方向的論文,這本書本來學術性就不強,我倒也能看進去,就是這篇論文苦死了我,老岳就把參考書遞我眼前,逼著我每本都看完,不給我一點糊弄他的機會,他也極有耐心,寫的時候幾乎是手把手的,到最后每行每句都有他批改的痕跡,我算是知道老岳這“提攜”法兒了,那真是爛泥也給你扶上墻去。經常是他在書房里,我在客廳里,趴在地板上一面吃零食一面看資料,他的房門時常緊閉,也沒說不讓我進,是我覺得進去不太好。他給我做批改的手稿,無一涂抹,刪改也用著標準的符號進行,且用字用詞極準——“的地得”也一點不差。老岳讓我再多找些文獻來看,等書出版,這篇論文要再大改一次,至于別的,將來還有很多機會,他原話就是這么說的:“你年齡還小,將來還有很多機會,現在首要是打好基礎。”意思竟然是安慰我不要著急,該有的總會有的。 我本以為他之前只是隨便講講,我知道老男人愛吹牛逼,沒想到老岳這么言出必行。不過也是,要沒有這樣的誠信,哪來那么多女的前仆后繼全心全意伺候他呢?我想過這事,但我要的和那些女孩子實在不大一樣,我想推拒,但想起來當初在老岳家客廳的茶幾上,我那一句貪得無厭的“都想要”是逗得他滿意無比的,也就不提了。 但這事不知道怎么被人捕風捉影的傳了去,說成我也要出書了,可真是敢說,如今謠言都不用打草稿,悄無聲息的鬧個人人皆知。學生們竊竊私語,老師也頗有微詞。岳嵩文的金口難開,隨別人誤會,只是苦了我,關系好的來問一句,關系不好的就在角落里指點。我本覺得無稽之言信的人不會太多,那曉得流言的魅力,一層紗下面蓋著什么誰都說不清楚,但都偏好往邪奇里講。不信也要聽個樂。 我去老岳辦公室找他,看到半開的門縫里輔導員與岳嵩文對坐,輔導員道:“岳老師,你這次也太張揚了。” 岳嵩文呷著茶水,淡淡說:“她是個有潛力的學生?!?/br> 我推了門,岳嵩文未抬眼,只看著他端起的茶杯,輔導員轉過身來,陰陽怪氣地喊了句:“程霜,站那干嘛,不知道進來?” 我打招呼說:“導員好?!雹?ūzんāǐщū.c?ūь(xyuzhaiwu.club) 岳嵩文放下茶杯,開口道:“小程,你來的正好。晚上我和你們張老師吃飯,你也來?!?/br> 輔導員就是姓張,平時酷愛別人叫他老師,最煩別人叫他導員。他與我俱是驚訝。岳嵩文翻了一頁書后手邊的電話響了,他卻沒接,手覆在話筒上,一雙眼往輔導員身上投過去,輔導員是個人精,即刻站起來,說了句岳老師那就不打擾了,推門離去。 岳嵩文接起電話,不咸不淡地應了幾句,皆是短促的“嗯”、“可以”、“好”。電話掛斷,岳嵩文這才抬頭看我,“寫完了?” 我掏出本子,嘩啦啦翻開,遞了過去。 老岳用一只手接過,垂眼閱覽。 這是老岳這學期的論文作業,布置在期末考前兩個星期,和期中考試一同折算進平時成績。老岳要求嚴格,癖好特別,必須要手寫在A4白紙上,他才肯收,自然,寫得潦草不端正,是要扣分的。 老岳手里握著的就是我通宵達旦的杰作,老岳睡得早,為了不打擾他,我還是趁他睡著以后,蹲在衛生間里翻資料寫的。老岳再往下翻一頁,能看到頁腳一片小油漬,乃是今早我在餐廳一面吃南瓜糖油餅,一面謄寫時,不小心沾上的。 老岳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將本子不輕不重地擲在了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老師……行嗎?” 是我太緊張,平常都是叫“老岳”的,然而見了岳嵩文現在這樣喜怒難辨,又莫測高深的神情,實在心生畏懼。我從前都覺得他是裝逼,現在也覺得,但是這世上就是有的人裝逼起來很牛逼,有些裝逼起來是個傻逼的,岳嵩文當然是前者,他有資本。 岳嵩文此時抬了頭,似乎也對我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搞得發笑,他微微彎了眼,“小程,最近年級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談論你?!?/br> 我不會不說實話,況且這也沒什么可隱瞞:“是有些。” 岳嵩文揚了一下下巴,眼鏡鏡片上折過一道光,他的眼神更加莫測,面容仍是個白皙溫和的樣子,他說的話卻是譏諷而陰冷的:“小程,你知道他們為何說你?”他停頓一下,手指指節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覺得你表現出來的本事,跟你得到的這些符合嗎?” 我頓時感覺到了羞辱。 論文本來就不是我想發的,我也不是沽名釣譽的人,受了那樣多的指點和委屈,現在站在岳嵩文面前,被他數落,教訓、諷刺。在岳嵩文眼里,我是朽木不可雕,是孺子不可教,是膚淺庸俗,是寡味粗陋。他那總是淡漠的神情,那副老師的架子,總看我是低一等的,我憑什么就得這么低叁下四地挨訓?他算老幾。 我說:“岳老師,我實在就是這個水平。” 岳嵩文輕輕一句,“程霜,你是誠心氣我?” 我也來了氣,一篇小論述,我自認為寫得絕沒到很糟的地步。上學期我的專業課成績平均能有八十五,還是曠課分扣過的情況下,這已經算是中上的成績了,G大精英薈萃,都是一樣擠破腦袋上來的,能在年紀里混得中上游,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撿來我的論文作業,放在了我們班的那一摞作業上面。然而對著岳嵩文,我不敢發一點脾氣,只是憋著,硬邦邦地說了句:“老師,作業我交到你手里了,怎么評分是你的事,不掛科就行。”——績點分我也不要了,下個學期沒有了他的課,我多考一些,將平均分數提上了,并不影響什么。 岳嵩文欠身,拿了我的作業,沒說什么,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岳嵩文,你擺什么臭架子,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看我的心血一瞬間付之東流,直接炸毛了。通宵一夜也是心血啊。 岳嵩文聞言,緩緩皺了眉頭:“你大呼小叫什么。” 岳嵩文這表情真夠嚇人的,我剛剛還在生氣,看見岳嵩文這幅神情氣也不敢再生下去,直接扭頭跑了——再不跑,真怕是老岳下一個撕的就是我。 飛快跑過走廊,再下了樓梯,待教學樓外熱辣辣的陽光照了我的眼睛,我才反應過來,我剛剛頂撞的,是岳嵩文。 愈想愈是后怕,我幾乎腿腳發軟,老岳對我的陰影,實在太過深重。我已經不懷疑岳嵩文的S傾向,他就是一個純正的cao控者,有對任何不服從感到不悅的統治習慣。 老岳其實真的很有本事,我也的確對他的手段臣服。只是天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個性,且對事不對人,無論是誰,惹了我我就要懟回去。和岳嵩文在一起,我的這點天性本壓抑著,最近我們的關系愈發穩定,心里的小獸開始復蘇,岳嵩文罵的沒錯,我是“得寸進尺”了。 從老岳的角度看,我簡直是叁天不打,上房揭瓦。 完了完了。 忐忐忑忑待到下午,手機突然響了,正是個課間時分,是老岳的短信,光是看到發件人是他的名字我就怕得心跳一下。他在短信中說:“第八節課后,在教學樓后門等?!?/br> 這一條短信,讓我連一字也聽不下去,就這么挨過下一節,我早早收拾了東西,下課鈴響,我卻猶豫著不肯站起。 最終看了表,想遲到赴約也算是罪過,既然還要和老岳一起將日子過下去,今天的失言就是我一定要面對的了。 懷著赴死似的堅強決心,我到了后門,這里學生寥寥,很避人耳目。岳嵩文的寶來就停在門前,我打開副駕駛的門,看到了后座的輔導員。 這才想起岳嵩文說的,要我一同陪去吃飯的話。 此時看到臉色陰沉,貌若黑豬的輔導員,我卻覺得他是無比的可親可愛,熱情地問了一聲好,雖然得到的回應冷漠,我系著安全帶,偷偷看了岳嵩文的側臉,還是那副溫和的神情,是有外人在時,老岳常用的一副面孔,溫文爾雅,慈祥皮相。他不會當著他人的面展露其他情緒。 也許時間拖得越長,老岳消氣的可能性越大? 只能這樣祈禱上天了。 老岳開車到了一家私房菜館,迎賓小姐迎面見了老岳,沒有問預約信息就領著人進去了。輔導員和他并行,我稍稍拉后一些。 進入包廂,我很識趣地坐在末席,輔導員也是拔腿走向主位旁,岳嵩文一手扶著主位的椅背,一手向我招了招,“程霜,你坐這里?!?/br> 輔導員的臉色發黑,他后退兩步,坐在了我剛剛要坐下的位子上。岳嵩文坐在主座,我做陪位,一齊對著輔導員,完全的主客倒置了。 岳嵩文似是根本沒有察覺,或是他本意如此,然而神色舉止又不顯刻意,對待輔導員仍是個禮貌的態度,未拿菜單便報了菜名,使著服務生去上菜了,眼風才淡淡地掃過去,再一挑眉,再輕飄飄地喚回了服務生,對著被冷落的輔導員道:“你再點兩個?” 輔導員推辭兩句,岳嵩文毫不強求,揮了手,人即下去了。 由是輔導員的面色更為不善。岳嵩文仍是無知無覺,在上菜的間隙,和他聊了些學校的事宜,酒倒上了,他扶著杯口談到了我,站起身來敬了一杯酒。 而我在他身邊,也站起來拿起了酒杯。岳嵩文攔住我,“程霜,你不要喝,一會兒你開車?!?/br> 于是我拿著杯茶水抿了抿,沾濕了嘴唇坐下了。 輔導員在桌對面站著,仰頭一杯酒飲盡了,而岳嵩文從唇邊移開了酒杯,他也只是讓酒液沾濕了嘴唇,他再舉那杯酒,又說了句:“麻煩這兩年你對程霜的照顧?!?/br> 輔導員杯中無物,只得再倒一杯,岳嵩文將酒杯移至嘴邊,輔導員飲下一杯,這次他看出來端倪,對著岳嵩文歪頭一笑:“岳老師,這你可不夠意思了?!?/br> 岳嵩文也淡笑回他,舉杯飲盡,將酒杯倒置著朝他示意,輔導員又倒了酒,岳嵩文卻是坐下,沒有再喝的意思。 飯吃到九點,岳嵩文的筷子只點過幾個盤子,他靠在椅背上,靜待輔導員將主食刮了個干凈,他坐直身體,笑了一笑:“張老師,吃得怎么樣了?” 酒是好酒,輔導員喝得多了一些,此時黑臉泛紅,道了一聲:“很好了,今天多謝岳老師招待?!?/br> 岳嵩文雙手放在椅子上,是個要起來的動作:“那咱們——” 輔導員站起來,“那咱們走吧。” 岳嵩文回頭瞥我一眼:“小程,你去結賬。” 他聲音不大不小,恰給輔導員聽見,我去前臺結賬,刷的老岳那張卡。前臺小姐從柜子里拿出了兩大個裝著禮品盒的袋子,笑著遞給我。我一愣:“這是?” 前臺小姐道:“這是岳先生吩咐的?!?/br> 我狐疑地提著那兩袋東西,走出門去,岳嵩文站在一輛出租車旁,對著坐進去一半的輔導員說著話,我走過去,岳嵩文說:“張老師,小程買了點東西,不值幾個錢,你拿著嘗嘗。” 怎么是不值幾個錢呢?我看手里袋子上的包裝,保健藥膳,瞧著十分珍貴。輔導員抬頭,意味深長看我,接過了我手中的東西。 岳嵩文擺了擺手,“張老師,明天見了?!?/br> 我拿著寶來車鑰匙,坐進了駕駛座。老岳從另一邊上了車,車門一關,他身上淡淡酒氣漾出,我倒著車,見他摘了眼鏡,按了按太陽xue,神情疲憊難忍。 “你不能喝酒?” 岳嵩文閉著眼,說:“好好開車?!?/br> “我給你拿瓶水?”車還沒倒出來,我直接拉了手剎,不等老岳回答,我跳下車去便利店買了水回來。老岳的手肘撐在全開的玻璃窗上,仍是閉著眼,眉頭蹙著。淺淺夜風,薄薄霓虹,岳嵩文細白柔然的皮膚,像一件玉器。 我關閉車門的聲音吵到了他,他皺了下眉,緩緩睜開眼睛,那眼睛朦朦朧朧,泛著點水光,那道雙眼皮顯出一點淡淡的痕跡,老岳睨著我,有一點不耐煩的神色。 我擰開了水遞給他,老岳喝了一點。 “我快點開,馬上到家?!蔽业吐曊f著,系上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老岳沒有說什么,他轉過了頭,靜靜朝向窗外景色。 車子里太安靜,我不知道岳嵩文會不會嫌電臺吵鬧,也就沒去開音響,車子走了一些路了,我沒話找話打破寧靜:“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么還給他這種人送東西?!蔽乙矝]敢大聲說話,就嘟嘟囔囔的。 岳嵩文沒答話,我回頭看,他眼睛閉著,但應該不是睡著了。 一時間有點尷尬,到現在才忽然想起下午和老岳的爭吵,更心虛了,我也不敢再轉頭去看他,目視著前方對他說:“老岳,今天下午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老岳輕輕的睜開眼,將頭轉了過來,面向我,似乎靜等我的下文。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了。今天這事對我震動不小,岳嵩文這樣牛逼慣了的人,肯為我做這么一件小小的事,當然他做得不會不體面,仍是個彎腰采擷的風姿。就因為這事太小,而他小題大做。我認識的人都是只關心自己,就算施手也是講究雪中送炭不錦上添花,大家都太自顧自了,也理應如此。岳嵩文多管了我的閑事,是一項讓我感到手足無措的恩情。施舍是可以拒絕的,這種微小的不足道的關懷讓我覺得比千斤重。 岳嵩文沉吟了一聲,待車又行出去七八個路燈的距離,他才開了口,“程霜?!?/br> 我握著方向盤,豎耳聽著。 “小程,”老岳這樣說著,將我叫作小程似乎更讓他適意,他在他擅長使用的語境里這樣說道:“雖然你性子野,又頑劣跋扈,但是我比較喜歡的學生了。”老岳坐直了身體,用手撐著頭,霓虹自他面龐上流淌過,只濾下來根根分明的長睫,岳嵩文似乎是疲倦了,半垂眼繼續:“我也沒有什么東西,虛長你二十多歲,得到的無非錢權二字。我喜歡你,就會將我能給的都給你。還是那一句,你要爭氣?!?/br> 我仍是握著方向盤,不知道說什么好。 老岳說的話頗有一點交心的意思,許是喝了酒,是醉話。他平時是很少和我說這么多的,更少說這樣的話。這是怎樣的話呢?算是安撫,算是退后一步,算是縱容。 這樣想倒是好的,但是岳嵩文字里行間用的字詞,都帶著不平等的隔膜,當然他不會覺得這算得上是一樁事情,他是已經習慣了高人一等甚至多等的。在岳嵩文的眼里,我不是能夠和他身份對等的人,他對我的是我應感激的,我付出的必將是我所犧牲的。 車子開到樓下,老岳開了門出去,我將車停好,也下了車。老岳走得很慢,低頭看著路,謹慎的樣子。我攬上他的胳膊,去做他年輕的手腳和明亮的眼睛。老岳抬起頭,對我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老岳喝了一些茶水便睡了,他穿著素雅顏色的睡衣,靠在松軟的枕頭上,輕輕摸我的頭頂。衣襟茶葉的淡香和他牙膏的薄荷味道隨呼吸徐徐噴吐,就拂在我的發間。 老岳真是喝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