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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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本做好了去那混堂的準備, 此時見店小二巴巴地送上熱水來,驚絮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店小二,門外店小二笑得一臉癡癲, 將巴結討好之意都寫在了面上。 驚絮無法做主,便偏頭看過來, 壓著聲音刻意發出沉悶像極男音的嗓子問:“公子?” 雁回穿著一件湛藍的錦衣, 秉著低調行事的原則,衣裳的綢緞算不上有多好, 紋路也是最簡單素凈的。玄色絲絳繞了個結垂在前襟,三千青絲用一根簡單的象牙長簪固住, 雖一身風塵仆仆但仍是姿色難掩,屋內燭火搖曳倒像失了作用而真正令房間生輝的只因她一人罷了。 方才雁回入客棧時戴有帷帽,店小二并不知其長相。這時偷偷覷了眼便只覺得驚為天人, 和方才將他睡夢喚醒的那男子相較,這位小公子風姿更出塵些。店小二終于悟了為何這位小公子不愿去那混堂了, 看得出來面前這人是精致講究的, 又怎會愿意與其他男子共浴。 思及此, 店小二忽而又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的討好的神情變成了一種極為刁鉆的八卦之意。他了然地看了雁回一眼, 又在腦子里想了想那位幫忙挑水的爺, 兩人的身形猛然撞在一起迸射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店小二嘴角勾了勾, 在心中暗暗嘆道,雖一直以來知曉有些人有另類癖好, 喜愛那男風,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當真親眼見到斷袖。 且看這二人身形, 便能輕易猜出誰是那床笫間的主導。 雁回不曉得那店小二所想, 從她這角度看過去, 門外六只木桶整齊排列著,在更深露重的雨夜里冒著裊裊白霧。 “有勞。”雁回沉聲淡淡道。 驚絮得了雁回這句話便也不再猶豫,向店小二道謝后便把六支木桶拎了進來,又十分上道地給店小二打賞一二。 那店小二兩邊收錢,這謂于他來說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登時喜笑顏開,說了許多恭維的話才離去。 驚絮合上門扉,房間內置著干凈的布巾子,她便拿過這布巾子細細摩挲了下,正要開口。 雁回道:“宮外自然不比宮內。” 她指的是這條布巾子的材質,和驚絮主仆多年自當知道驚絮想要說什么。 驚絮聞言便噤了聲,將布巾子置入其中一個木桶內,這客棧條件也只能潤濕了布巾擦拭身子。 “方才你拎木桶進來時店小二可有幫忙?”雁回開口問,其實她都見到了,只是為了求證而已。 果然,驚絮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六支木桶都是她一人拎進屋的。 雁回無言,一邊褪衣一邊接來驚絮遞來的布巾,撩開衣袖擦了擦手臂白皙的肌膚輕聲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驚絮一愣,頓時露出如臨大敵的驚慌神色。 “那伙計如此懶怠,又怎會突然回心轉意去走幾里路提水回來?想必定是有人特意挑了水又打發那店小二送來的。”雁回神色平淡地凝著手臂道:“若一炷香的時間后,我若無礙那便證明對方并無惡意。” 驚絮才明白雁回是以身試毒,忙道:“娘娘您怎能如此!這種以身涉險的事當時奴婢來做才是!” 說完便想用水重新洗去雁回手臂上布巾沾過的地方,手指剛觸及木桶,驚絮又頓住,正如雁回所言,這水不正是幕后之人送來嗎? 驚絮焦急無措。 雁回始終平靜,眉頭都未蹙一下:“你浸潤布巾子時也沾了這水,我們主仆二人有難同當不對嗎?” 驚絮哪會認同雁回這歪理:“娘娘!” “好了。”雁回終于笑了下,被布巾子擦拭過的肌膚并未有何異樣,相反那片濕漉漉的肌膚舒適得緊,“我們人少式微,盯著我們的人不知是何來頭。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我們為魚rou他們為刀俎,若真想對我們出手簡直易如反掌,何不借用此次機會試探他們來意?” 驚絮還想說什么,但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其實她打心眼里覺著雁回這話不無道理,可想著雁回不顧惜自個兒,驚絮一陣心驚rou跳,只得求了蒼天保佑。 平日里一炷香時間眨眼便至,今日卻出奇得覺得難捱。好不容易到了時間,見并未有惡事發生,驚絮終于把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濁氣吐出,眼圈緋紅忍著喉中澀意道:“娘娘,日后千萬不要如此,您若出了事奴婢萬死難逃其咎,便是下了那阿鼻地獄也無法贖罪。” 雁回淡笑著應了。 驚絮用手背抹去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花,問:“對方既不想加害我們,還好心送熱水來,奴婢當真好奇到底是誰一直跟著我們。” 雁回其實心中同樣納罕,她出京一事知曉之人少之又少,便是遠在酈城的謝昀和朱公公以及往邑城而去的雁來都被瞞在鼓中。中書省那幾個老頭關心的只有國家大事,只盼著雁回越是低調越好,更不可能有心專派人來跟著。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一一猜了個遍,但最后又將其否決了。她實是不知到底是誰一路跟著她,這般想著,雁回心里滿滿萌生了個念頭,她喚來驚絮,貼耳低語幾句。 - 那店小二在上房領了打賞也沒忘記去那次等的客房再領一遍賞,叩了叩門,便聞見一道清朗的聲音,像疾雨沁潤大漠塞北。 屋內,星河因為錢袋里少了一錠紋銀而喋喋不休,說好去尋發財之道結果還倒貼了銀兩。那罪魁禍首正懶懶仰躺在床榻上,左腿微蜷腳掌撐著榻面,另一條腿置于左腿之上,儼然一副‘你說你的,老子左耳進右耳出’的架勢。 “爺。”店小二在門外道:“熱水已經送去了。” “賞!”屋內國舅爺壕氣依舊。 國舅爺給星河遞了一個眼神,星河捂住錢袋:“主子!” “瞧你這小氣模樣。”國舅爺一個挺身坐起,奪過星河手里的錢袋,抖了抖,掉出幾個磕磣的銅板。 國舅爺一愣。 星河想哭。 國舅爺恬不知恥問:“錢呢?” 星河滿腹委屈:“您怎能反過頭問我,主子,你當摸著良心問問您自個兒!” 國舅爺垂著腦袋沉默半響,星河見著以為自己把話說重了,再如何,國舅爺是主自己是奴,這奴才哪能這般對主子說話,星河命好,重傷時被國舅爺所救,國舅爺雖看著不靠譜,可實打實是個好人,星河發自真心覺得自己三生有幸才能遇到這樣好的主子。 星河愧疚不已,正要說話便見國舅爺輕笑一聲。 國舅爺盤腿來回數著榻上銅板,赧然道:“我雖沒有錢,但我不能讓旁人知曉我沒有錢。” 星河不知國舅爺是何意,一臉茫然。 隨后便聽聞自己的窮鬼主子隔空對門外店小二喊話道:“去將馬廄那條驢牽走吧。” 星河:“!” 星河收回方才心中所想的后半句,徒留三字占滿心中——不靠譜! 一夜難眠。 翌日。 雁回好好睡了一覺,一身勞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驚絮伺候她穿戴好,二人便依著計劃準備往城鎮去采備些干糧,這里離酈城最多也就五日路程,她們咬咬牙便能縮短一半的時間。 雁回戴好帷帽與驚絮從二樓順著木階而下,一樓大堂中生灰的幾張桌子難得坐了些打尖的客人。 那懶惰成性的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客棧掌柜招呼著客人。做掌柜的自然比店小二眼水好,通過雁回主仆二人的談吐便知這二人是有臉面的主兒,自然是不差錢的。 掌柜的笑臉相迎,湊上前問道:“二位爺,小店今日準備了佳肴,不如午膳便在小店湊合了。” 雁回覺得可行,便與驚絮尋了角落處坐下。 掌柜亦步亦趨地跟著,問:“今日小店準備了小炒驢rou、熏驢排、驢rou豆花、醬驢rou、驢rou泡餅、壯家綠葉驢、白切驢rou、橙皮驢rou等,綜上,二位想吃點什么?” 雁回:“……” 驚絮忍不住稀奇,問掌柜為何全是驢rou。 掌柜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直到二人點了幾道菜又給了不菲的打賞后,掌柜的把菜端上來,這才見錢眼開不把二人當外人道:“這驢rou大有來頭。” 驚絮好奇,忙追問。 掌柜樂呵呵道:“不瞞二位爺,這驢rou是咱們店里的客人專門送來的酬謝。” 連沉穩的雁回都忍不住問了一句:“何意?” 掌柜的壓低嗓音:“咱們店里有位客人是斷袖!”左右看了眼,手置于唇邊悄聲道:“昨夜這斷袖看中了另一間客房里的客人,又羞于表露心意,便讓我家伙計幫忙牽線搭橋。” 驚絮八卦之心被勾得癢癢,緊著問:“后來呢?那客房里的客人也喜男風?這斷袖……這段姻緣可是促成了?” 掌柜的驕傲地挺胸,直拍胸脯道:“那當然!這等助人為樂之事換了誰都愿意搭把手,不過是牽線搭橋而已,那客人還真是客氣,竟送了一條驢來。其實也只是舉手之勞,那位客人非讓我們收下這驢。”說著說著,掌柜自己都感動起來:“這有緣千里來相會,當真不假!二位爺看你們年紀輕輕應當是還未婚娶吧,二位爺慢用!吃了這驢rou,相信你們也能遇上命中注定之人!” 雁回稀里糊涂聽了一通,好笑的打發了掌柜。 驚絮先用木箸試了每道菜,確認無毒后,雁回這才夾了一塊rou放入口中。 大抵是這驢是好驢,所以這烹飪出來的菜肴倒也爽口。 雁回覺著,這客棧乏善可陳,這驢rou倒是一絕,比她往日食過的驢rou好上太多。 第29章 主仆二人食過午膳后, 便準備去附近的鎮上采備。問過掌柜的,知曉城鎮離著這客棧不算遠,雁回向掌柜的道謝以后, 便與驚絮步行往鎮里去。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便到了這邊陲小鎮。 鎮上自是比不得京都繁華,好在她們要準備的東西普通, 鎮上到處都有售賣。 兩個人買了些大漠塞北特有的干脆馕餅, 看著天色還在索性在鎮里又轉了轉。 驚絮與雁回并排而行,這小鎮不大甚至比不得京都周邊的村落, 鎮上的人來來回回差不多互相都能認全。雁回圖低調戴了帷帽, 但卻反作用地突兀起來,一輛馬車路過都嫌窄的街道兩旁,不時有人望過來。 雁回仿若絲毫未覺,當驚絮看見一家珍寶鋪提議進去逛一圈時, 雁回竟難得同意了, 那珍寶鋪的掌柜見這二人走進立即笑臉相迎,樂呵呵問道:“二位爺隨意看隨意挑,我們這都是從京都來的好貨。” 二人也隨意應和著,掌柜的便推薦道:“公子可是想要送給心上人的?若是這樣,我這有支金鑲玉步搖不錯, 您掌掌眼?” 雁回點頭應了一聲, 說罷便從屜里將這支金步搖取了出來,若不是看著這兩位來客就似有錢人, 掌柜的恨不得把顯擺之色堆滿整張臉, 最終還是露出謙虛的笑來:“爺,您瞧瞧。” 雁回看了一眼,未置可否。 隨后目光越過掌柜的落在架上一根尋常的長簪上, 簪身很長材質是檀木,看得出來制這木簪的工匠手藝不錯,簪上刻著蘭花,‘君子如蘭,空谷幽香’的寓意顯著。 掌柜的看不清帽檐黑紗內雁回的神色,只看她偏頭往這個方向轉了轉,心里便有了猜測。走到貨架上取過這簪交給了雁回,道:“公子好眼力。” 一通奉承,雁回聽得有些不耐,便打斷道:“這簪我要了。” 掌柜見雁回爽快,便也更爽快地開出了高價。 雁回也不壓價,仍舊掌柜把自己當傻子宰。她思忖一瞬,轉身對驚絮道:“雖說這簪昂貴,可耐不住我實在喜歡,既如此,你速速回客棧取些銀兩來。” 驚絮答是。 掌柜的聽雁回話中透露自己乃外鄉人,便更開心了。 驚絮回客棧去取銀兩,雁回立在門前靜靜地看著驚絮離去,她雖面上不動聲色,目光卻在四周梭巡,只見與這家珍寶鋪相隔兩家店肆的一扇門扉飛速滑過一道身影,那衣訣還被粗糙門上的凸起勾住,掩在店內的人費力扯了兩下,才將衣訣帶下。 雁回微微勾了勾唇,轉身重回珍寶鋪內。 那廂,國舅爺一把將星河拉進店內,又在他腦袋上一敲,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星河看著被勾破的前襟,滿腹委屈。 這家是個rou鋪,揮刀宰rou的屠夫看著門口這兩人,臉上的橫rou一抖,就這么看著他們也不說話。 六目相對間,國舅爺忍不住咳了兩下。倒也不是出于尷尬,他見到屠夫宰rou時濺起的血沫,腦中便閃過一個片段,那越鶴山一戰的刀光劍影血rou橫飛。 他劍眉皺了起來,有些虛浮地撐住墻壁。 星河見狀焦急喚道:“主子!” 國舅爺搖了搖手:“無礙……” 兩人直接無視了身旁的屠夫,忽的國舅爺是想到了什么,微蹙的眉頭皺得更緊:“遭了!”國舅爺道:“被那丫頭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