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錦浪(十一)
大抵夫妻離心,同床異夢,總是從發現對方的第一個謊言,且自己也假裝不知情開始的。 秦觀朱祈盼梁慎行請援順利,能快些渡過眼下難關,為此她決口不問他到底去了哪個酒館,見了哪個人…… 她不敢問,可昭月卻很想知道,梁慎行口中三句不離的夫人究竟是個甚么樣的女子。 昭月自然作不出到秦氏面前耀武揚威的勾當,因她本不將秦氏放在眼中,真將她當作對手,那才是屈尊紆貴, 有失韓國郡主的身份。 她只遠遠瞧見過,見那秦氏相貌端莊清秀,算不上出挑的大美人,不過眉眼出奇地溫婉,一雙烏黑的眼瞳看向 梁慎行時,眼中有明媚的光。 想來每個女子看向自己的情郎時,眼中都該有這樣光亮。 除卻這些,昭月看不出秦氏有何過人之處。 秦氏手指纖細白皙,正為梁慎行系上披風帶子,唇齒輕動,低聲囑咐著甚么。 梁慎行細心聽著她的話,唇角輕漾起笑意來。在她面前,他不似萬事皆沉穩老成的白衣將軍,臉上揚著少年郎 的神采。 許是聽到一句歡心的話,梁慎行眼睛亮了亮,趁她不備,拿唇飛快地掠過她的額頭。 秦氏的臉登時紅了一大片,嗔怪地瞪住梁慎行,嘴里埋怨他不知禮數。 梁慎行便握緊她的手,小心地揣進懷里來。 他將頭低得更深,幾乎都快要貼到秦氏的耳畔,同她低聲下氣地道歉認錯。 這廝說是認錯,更像是調情作哄,三言兩語就哄得她臉上的紅暈更深。見她羞赧,梁慎行得逞似的大笑起來, 伸手將她攬在懷中,好教她藏著臉遮羞。 兩人如膠似漆,纏磨了好一會兒,這才作罷。 昭月不想,梁慎行還有這樣的一面,因太驚奇也太歡喜,一時連視線都移不開。 她眼中滾著灼灼的光亮,心想她難道會比秦氏差么?怎么梁慎行待她總是冷言冷語的,請他喝酒還要萬般推 辭,不過是離他近了些,便要遭他冷斥一聲“逾禮”? 若是梁慎行待她,有對秦氏的十分之一的好,莫說只是向王叔求情,哪怕有一日為他死了,她都甘心呢。 她去截了梁慎行的馬車,就在離客棧不遠的地方。 梁慎行下車后一瞧是她,旋即皺了皺眉,他似是不悅,沉聲警告道:“萬望郡主不要來打擾我夫人,否則別怪 我不講情面。” 郡主笑道:“將軍多慮了,本郡主未必會將她放在眼里。我來找你是想問,那日我提出得條件,你考慮得如 何?” “多謝郡主美意。我已講清,郡主的條件,我不會答應。” “你那晚醉酒,一時想不清楚也是有的。” 梁慎行提起最后一絲耐心,不疾不徐地解釋道:“郡主有所不知,我與夫人少年結發,一同捱過數年清貧困苦 的日子,因她不離不棄,生死相隨,才有梁慎行今日。我對夫人不僅僅是愛,還有感激,為此,我不敢有一絲一毫 的辜負。 再者,秦氏為我妻十余載,一向賢良淑德,勤儉持家,未犯七出,亦有三不去之理。倘若在下為了迎娶郡主, 休棄于她,那我梁慎行又何配為人?” “本郡主最看中你的重情重義,倘若你為此休棄于她,我自也看你不起。”昭月一手負在身后,一手絞著胸前 的發辮,俏聲道,“梁將軍,我不要你休了她,只要你娶我為妻。” 梁慎行俊眉一擰,對待她這樣女子,他有些無計可施。 “你放心,秦氏即便是作妾,往后我也不會虧待了她……當然,我本沒有那么大的肚量,會將她視作姊妹。全 因她曾待你好過,對你有恩,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才會感激她,厚待她。” 梁慎行耐心喪失殆盡,冷聲道:“在下不敢委屈了郡主,您是韓野王的掌中明珠,韓國的金枝玉葉,天下多少 英雄豪杰削尖了腦袋都想做郡主的夫婿,又何必……” “可那么些人,我偏偏都不喜歡。” 昭月笑了笑,也不再與他爭辯下去,只道:“梁將軍,我呀,也不強迫你。我是真心祝愿你這一戰能夠所向披 靡,旗開得勝,也早早斷了我的心思……可哪日你若回心轉意了,我還等著你。” 昭月將這場婚事交給上蒼來決定,倘若梁慎行不是她的如意郎君,一定會保佑他擊退蠻羌。 只可惜,上天不假“東風”。 蠻羌在隆冬儲備糧草,休養兵馬,而后在破春之際,突襲北域軍營,大破軍心,順勢長驅直入,迅速奪下大周 一座城池。 蠻羌對大周的仇恨,積郁百年之久;且蠻羌人民風驍悍,素來靠殺戮立威,入城則燒殺搶掠,屠盡一城。 …… 不久后,昭月收到了梁慎行的來信。 她便自宮門始,跪上九九八十一條長階,一路求到宮廷正殿,跪請王叔出兵相援。 她的籌碼不過是她父親的榮耀與功績,是韓野王對她的寵愛,而她身為韓國郡主,也將承擔起責任,給在這場 戰爭中很有可能亡命的將士一個交代—— 韓國出兵援救大周,兩國將永修秦晉之好。 縱然再放不下從前的過節,韓野王也拿昭月這塊心頭rou沒了辦法。而且此次出兵援助大周,也確如梁慎行當初 所闡明的,韓國得利,遠大于受弊。 韓國出兵馳援,依照梁慎行之計,從后方奇襲,打了蠻羌一個措手不及。 時值大周軍士心頭正壓著一股受屠之怒,在一次前后圍撲成功以后,反攻的軍心大盛,在梁慎行的指揮下,一 舉奪回城池,將蠻羌打得節節敗退。 這場戰事持續半年,大周遲遲不及的援軍也已到來,成為壓倒蠻羌的最后一根稻草。 蠻羌主君最終簽下停戰書,向大周投降。 戰勝后,梁慎行如約前往韓國王都,向韓野王致謝。 他這回穿著銀色兵甲而來,右手托著頭盔,長身立于殿前,一絲不茍地拜謝韓野王。 那時昭月正在一旁為王叔研墨,打量梁慎行面龐又瘦削了些,一言不發時神色很是冷寂。那股子溫潤雅氣已不 見了,渾身殺戾未消,眉宇間還擰著兇相,令人凜然生畏。 韓野王令昭月退下,“孤有幾句話要跟梁將軍說。” 昭月有些不情愿,但不好違抗王叔的命令,走之前又悄悄扯了下梁慎行的袖子,小聲說道:“我等你。” 梁慎行抿唇,在昭月期盼的眼神中,澀然點了點頭。 待昭月離去后,韓野王開門見山:“想必梁將軍不會天真地以為,孤僅僅是因昭月相求,就決定派兵支援 罷?” 梁慎行道:“大周與韓國毗鄰,結仇不如結友,韓國此次伸出援手,便是睦鄰的最好時機。” 韓野王一笑,再道:“孤一直將昭月視作親生女兒,她自幼在孤身邊長大,性子倔強,一旦認定了的事就絕無 反悔,連孤都拿她沒轍。” 梁慎行沉默。 “她一心想要嫁給你,孤已經跟大周皇帝談過此事,他十分愿意與韓國結下這門姻親。屆時你娶昭月為妻,他 定封你為一方王侯。” 梁慎行幾不可聞地低聲道:“我家中已有發妻,還望……” 韓野王似知道他要說甚么,昭月要嫁何等樣人,他身為叔父的,必得要對這人知根知底。 韓野王早就查清梁慎行從前是如何發跡的,也知他家中已有一位賢妻。 “孤給你一個機會。”韓野王道。 梁慎行抬眉,問道:“甚么?” “在婚期之前,你若能為孤尋來北域刀客手中那柄名為‘逐星’的寶刀,孤便親自做主,廢除這樁婚約。自 然,你應該也當不上王侯了。” 梁慎行一愣。 韓野王哼笑道:“梁將軍若舍不得,就當孤從未說過。要如何,你自己選。” 梁慎行沉默了半晌,反應了半晌,冷肅肅的眼里掠過一絲光亮,確認道:“逐星?”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