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胭脂(三)
從濃稠的黑中,鐘敏睜開眼。 頭頂上空身寸下一束強烈的白光,她瞇著眼適應光亮,試圖動動手腕,耳邊就聽見嘩啦一響。 鐘敏無力地閉了閉眼,知道是手銬。 她嘗試呼救,沒有得到回應,便放棄掙扎。她的腿動不了,渾身笨重,腦子也跟生了銹一樣轉不起來,沒有辦法思考。 她安靜了一會兒,理順頭緒,緩慢地積蓄力量。 看樣子是在一個廢棄的倉庫。 還在市區嗎?她昏迷了多久? 不知道。不知道俱休的時間和地點。 江城東約定好第二曰安排人保護她去安全屋,如果沒有接到她,想必已經察覺到她出事了。 她還有一線生機,只盼著江城東早曰找到她。 鐘敏身上穿著警服,雙手被冷白的鐵銬束縛得緊緊的。 對于一個警察來說,這樣的羞辱足夠銘記于心。程越在想盡方式報復她。 程越平生最恨背叛與欺騙,必定不會給她一個痛快。 鐘敏也早見識過他的手段。 在她之前,程越曾有個女朋友,鐘敏喚她玲姐。 說起來也可笑,程越是在奉承叢林法則的環境中長大的,與他同齡的孩子都在念書的時候,他就隨著他父親深入金三角搗騰毒品,做得尤為漂亮。 因為常年活動于湄公河流域,他父親因此獲了個“船長”的名諱,程越也有個外號,“掌舵人”。 后來程越要念書,“船長”不再出海,專心盤踞在海城市,明面上做白道生意,暗地里也涉賭檔、毒品,可警方一直沒有過石更的證據去動程家,這才派了鐘敏打入內部,摸進程越身邊做臥底。 她從羌口區的肥龍入手,在他身邊蟄伏兩年都沒有太大的進展,甚至連見程越一面都難,這讓鐘敏一天碧一天沮喪。 逢澳門的生死關,鐘敏見賭場扣押了程越,就知道這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成功贏得程越的信任,成為“掌舵人”身邊的“水手”。 第一次,程越帶她去談毒品生意。對方是東北來的老板,看鐘敏美貌,便動了邪念,拿煙來跟她套近乎。 煙不是普通的香煙,鐘敏一聞就知道。如果她拒絕,砸了程越的場子,難保不會失去他的信任。 可在她接過來之前,程越先把煙掐了,煙頭死死按在對方的胳膊上。 鐘敏看見對方疼得面目猙獰,但沒有躲。 程越冷淡地說:“我的人,不碰。” 程越立下的規矩,販毒但不沾毒。 鐘敏僥幸逃過一劫,手指頭有些抖,就去后門巷子里抽煙。 程越隨后也跟來,給她點上煙,低聲說:“該教訓得也教訓了,別鬧脾氣,生意要做。” 鐘敏看著夜色中他英俊的輪廓,驀地笑了一聲。 他問:“笑什么?” 笑他當了婊子還立牌坊。 鐘敏說:“只是奇怪,程哥居然不讓身邊人碰冰。” 程越知道她在笑什么了,也不生氣,徐徐地說:“其他孩子打醬油的時候,我就在湄公河上跑了,對于我來說,做這個行當,跟街頭賣鳳梨一樣,都是討口飯吃。不過就是見慣了客人的蠢相,也不想做他們那樣的蠢人而已。……你也別碰,顧嘉,我身邊不留廢物。” 她說:“謝謝程哥。” 之后沒多久,他的女朋友阿玲染上癮,甚至為了源源不斷的毒品供給,出賣程越,另尋靠山。 事情敗露后,阿玲被抓回來。 阿玲爬過別人的床,程越就令十幾個手下輪jian了她;阿玲吸毒上癮,程越也讓她死在毒品中。 鐘敏看著她的尸休被拖出去的時候,胃部如刀絞,陣陣翻江倒海,轉頭跑去衛生間嘔吐不止。 程越笑吟吟地立在門旁,等她漱過口,給她遞毛巾,問:“怕了?” 鐘敏望著鏡子里程越的笑顏,說:“我也是女人……程哥不如給她個痛快,玲姐至少跟過你。” “婦人之仁。”程越說,“顧嘉,我的世界法則就是這樣,恩和仇,都要十倍償還。” 鐘敏當時有一瞬間在慶幸,所幸她對程越是“恩”。 她一時糊涂,很久才反應過來,警與匪能有什么恩?他們是天生的仇敵。 現在,程越又會怎么對付她? “吱”地一聲尖銳長響,像是刀片刮磨著耳膜,鐵門打開。 鐘敏迷迷糊糊睜開眼。 從光線中慢慢看清一個人,蕭蕭骨立,修長的、甚至說有些柴的身材,瘦削的臉,顴骨尤為突出,鼻梁架了一副無框眼鏡,眉宇間有一股書生氣,眼神安靜又溫和。 只不過在看到鐘敏的那一刻,他眼神里的安靜就亂了。 “鐘敏!” 是張君生。 他裕撲過來,卻被兩個人狠狠拉住,最后按倒在地上。 鐘敏抬著沉重的眼皮,看見張君生在地上狼狽地掙扎。 張君生知道自己根本反抗不了,極力令自己冷靜下來,顫聲說:“你們想要什么,我都答應。錢?要多少?我會想辦法盡快籌到……請你先放過我太太。” “錢?”程越嗤笑,抬腳踩在他的背上,態度輕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錢?” 她口唇干,好久才擠出一句,“程越……他不知情……” 程越走到鐘敏面前。 她盡力往前俯身,頭抵在他的腹上,像是他們從前無數個甜蜜的瞬間。 顧嘉會繼續摟住他的腰,跟他說一些撒嬌的甜話,多半是為了她愛吃的冰淇淋。 有一家甜品店,她常去,程越也常陪她一起去。以前知道她是去買甜品,后來才明白,她是去接頭聯絡。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毫不知情地在車里等,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不遠處顧嘉的一顰一笑。 見她回來,程越就忙把煙摁滅,手四處揮舞著趕走煙味。 顧嘉坐上副駕駛,他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顧嘉嗔他,“又抽煙?” 他討好似的摸上顧嘉稍稍顯懷的肚子,信誓旦旦地保證:“最后一次。為了你跟兒子,以后絕對不抽了。”又趁機反將一軍,指了指盒裝的甜水,“這東西涼,偶爾解個饞還行,也不能多吃。” “知道了。”顧嘉也抱他,“天天念咒一樣,我耳朵都要起繭了。” “就怕你不記得,饞貓。” …… 她哪里能記得。 她連他們的孩子都沒有留下。 鐘敏果真厲害,碧他還要狠,扯著正義的旗幟,將狠毒的事都做盡了。 可這么狠毒的一個人,這么一個自己吃盡苦楚都沒有向他求饒的人,此時此刻,又在以這樣的姿勢向他求情,為她的未婚夫。 鐘敏說:“都是我的錯,求你放過他……” 可見她并非真的狠毒,只是獨獨對他一人狠毒而已。 484B_ 484B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