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就是不讓人安生
八年后。 江南青玉樓的花魁大會上,人潮擁擠,傳言今日青鸞姑娘培養多年的白蘅、紫萱、薔薇、木槿姑娘會登臺首秀! 二樓廂房里,年逾三十的青鸞輕輕地給獨孤伽羅描著遠山眉,望著銅鏡中唇紅齒白,臉還是團團的姑娘,苦笑道:“你爹泉下要是知道你有這一天,估摸也不會在臨終前將你托付給我了!” 這丫頭,當年算命先生說是金命玉質,卻給她帶到這淤泥地了! 獨孤伽羅起身安慰道:“鸞姨,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活不到這么大!” 八年前,縣衙苛捐重稅,爹爹與當時的縣令周啟仁起了沖突,被打入大牢,祖母憂慮而亡,爹爹不到一月便在牢中逝世。 這一切,都是她聽鸞姨說的,因為,祖母入葬的時候,她的頭磕在了棺木上,什么都不記得了。 都說青樓女子薄情寡義,可是,青玉樓里的姨姨們個個都有俠義心腸,這些年她僅憑獨孤信之女的身份,便獨得她們的嬌寵。 青鸞是青玉樓老鴇的女兒,也是上一屆花魁,她本意并不準備讓伽羅登臺入這一行的,但是,這幾年青玉樓經營慘淡,她們做這一行的,沒有及早脫身,便脫不了身了。 伽羅在青玉樓待了八年,在這般魚龍混雜的地方,她也跟著青玉樓采買回來的小女孩一起學文識字,彈琴練舞,卻從不會讓她出現在客人面前。 只是這兩年青玉樓經營慘淡,樓中姊妹又多,生計已實屬不易。 外頭傳來小丫鬟的催促聲:“鸞姨,木槿姑娘,前面客人一直不見姑娘們上臺,開始鬧了!” 青鸞不耐道:“讓薔薇、紫萱、白蘅快些!” 外頭小丫鬟應下,青鸞握著伽羅的手,蹙著眉頭語重心長地道:“伽羅,你爹雖是一介商賈,家中當年也是飽讀詩書的,他在的時候,曾言以后要你招婿入府的,我實是不忍心,將你斷送在這里!” “鸞姨,我也只是上去跳一曲舞,又戴著面紗,您呀,放心好了,要是以后青玉樓好些,我就不上去便是,管您要了錢,再回東大街上開一家布坊!招婿入府!” “你這丫頭,如你所說,我們這些老骨頭都給你當小二去!”青鸞輕輕點著伽羅的鼻尖笑道。 青鸞知道她是哄自己寬心,心里熨貼,摸著她柔軟的墨發,心下更是疼惜。 舒堂如若不遭厄運,這丫頭,明眸皓齒的,又機靈聰慧,定是如算命先生說的,是寧安縣的一朵富貴牡丹花! 酉時三刻,樓里客人已經喝的微醺,這一批的少女一共有十五個,只剩下最后一個沒上臺了,傳說這是青玉樓精雕玉琢了許多年的珍品! 等琵琶聲響,玉笛吹,臺下眾人都不禁睜大了眼往過去,見竟是青鸞親自上臺彈琵琶,吹笛的是素來冷艷的青鴻,青鵠打羯鼓,青雁彈箜篌,臺下頓時發出一片“嘖嘖”聲,這是青玉樓排的上號的名角都將自個的拿手絕活獻出來助陣了! 獨孤伽羅站在后臺微微吁氣,對著鏡子又調整了一下面紗,確定不會掉落才起身。 一雙寶相花紋云頭錦鞋從簾幕后頭緩緩走出,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羯鼓一陣急促,只見此女子約豆蔻年華,額頭正中一枚云母梅花鈿,一雙翦水秋瞳熠熠生輝,錦鞋輕輕一劃,便是一個旋身,體態輕盈,眾人只見龍宮中的仙女在云霧之端化身浮云。 站在后臺等著選花魁的白蘅,微微瞇了眼,木槿不知何故,一向得樓里眾位jiejie的疼寵,她和紫萱、薔薇,自幼買來就是為了接客的,而木槿,她仿佛是青玉樓的公主,不說青字輩的姨姨們,見了她眼里都憐愛的要泛出光來,便是小丫鬟和小廝見到她,也都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槿姑娘!” 而那時,她和紫萱幾個,受到的更多的是苛責和白眼。 什么花魁,不過是青玉樓掙錢的把戲,她們舍不得讓木槿做那等營生,倒恩典般地將這殊榮給她!呵! 獨孤伽羅如平常和樓里姑娘一起練舞一般,并不去看臺下眾人,只是今天她跳著跳著,忽然覺得大腦有些空白,一時像進入了一個朦朧的夢境,似乎有一個人也如她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跳這么一曲舞。 那里肅穆端靜,亮如白晝!跳舞的女子華貴嫻雅,一娉一笑俱是情深。 最后一個凌空而起的收勢結束,獨孤伽羅慌不迭地離開了前臺,臺下眾人都來不及反應。 等回轉過來,底下人聲鼎沸,嚷著要讓木槿姑娘露真容。 青鸞放下琵琶,走到臺中央,淺笑倩兮地道:“這還不容易,大伙兒趕緊投紅花,要是木槿姑娘得了頭魁,自是要和大伙兒見一見以表謝意的!” 一朵小紅花一兩銀子。 小紅花是獨孤伽羅提出來的,那些人既是有錢來找樂子,想必也不會在乎多丟這么一兩! 可是,即便是一兩,也是青玉樓眾人一日的飯錢啊! 獨孤伽羅有些自嘲,如果爹爹不含冤而亡,她就是坐堂招婿的獨女,是要獨攬布坊的生意的,想必這般能算計,定會帶著爹爹、祖母過上優渥的日子! 讓小丫鬟綠蟻打了一盆熱水進來,伽羅自己對著鏡子開始卸妝,花魁不會是她,鸞姨已經交代好,將她的票都投給白蘅,她也不用出場。 將妝卸后,伽羅轉到屏風后頭將舞衣脫下,換上家常的紫衣襦裙。剛系好腰帶,聽見屏風外頭悉悉索索的,想來是綠蟻又進來了,喊道:“綠蟻,我這邊沒事了,你去前頭幫忙吧!” 半晌沒有聲音,獨孤伽羅心里咯噔一下,今日人多,難不成是誰偷潛了進來。 “綠蟻?” 伽羅從發上拔下一枚珠釵,握在手中。 卻忽聽門外傳來綠蟻的叩門聲:“槿姑娘,樓下鬧起來了,有人出兩千兩要,要給你贖身!” “哦,綠蟻,你先進來幫我綰下頭發!”獨孤伽羅現在無心理會樓下,屋里進來的到底是誰? 伽羅聽到綠蟻推門的聲音,“槿姑娘,今個要綰什么發髻?” 伽羅從屏風后頭走了出來,見屋里除了綠蟻并沒有別人,心里松了一口氣,揉揉耳朵,笑道:“我今天手有些麻,麻煩綠蟻幫我綰個蟬髻就好!” 伽羅坐到妝臺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剛剛卸下來的釵環和鐲子,也不知道今個能賣出多少朵小紅花! “槿姑娘,你看看,可還滿意?”綠蟻將銅鏡遞給伽羅。 伽羅照了下,見鏡中的自己宛若又小了一兩歲,笑道:“還是綠蟻明白,明白我的心意!” 待看到銅鏡中房梁上伏著的那個熟悉的身影,猛地將鏡子一蓋,對著房梁喊道:“宇文邕,你給我下來!” “啊?” 綠蟻輕輕地抬頭往房梁上看去,卻見一雙烏皮*靴輕巧地從房梁上跳下來,等著了身灰色圓領袍衫內搭黑色寬褲的的宇文邕立在她們身后,綠蟻不禁捂住了嘴! “趙公子,你,你什么時候來的?”綠蟻吶吶地問道。 “蹭”地一下子,獨孤伽羅紅了臉,宇文邕手握成拳,抵在嘴邊,輕輕咳了一聲,強自鎮定地道:“就在你給槿姑娘梳頭的時候!” “呀,趙公子你好厲害,我一點都沒聽見,不過,”綠蟻瞬地換了臉色,厲聲道:“若有下次,綠蟻是要報告鸞姨的,這可是槿姑娘的閨房,怎么可以隨意進出!” 宇文邕一張青澀的臉,越發駝紅,見伽羅漠然地站在一旁,并不理他,忙啞著聲道:“伽羅,我就是想嚇嚇你!”又想起一事來,忙道“”今天,今天是你家槿姑娘生辰啊,我是準備給她一個驚喜的!” 說著,有些猶疑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來,遞給獨孤伽羅:“這是我親自給你刻的印章,玉石是跟著師傅從高山上找到的!” 獨孤伽羅接過荷包,看著宇文邕尷尬地立在她面前,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想著他自幼性格靦腆,跟著整日玄乎邪乎的師傅,估摸也不太懂這些男女大防。 宇文邕和她年紀相仿,聽鸞姨說,因八字和生母沖突,自幼被家里送給神卦無道子當徒弟,也有十年了,一直未聽聞那邊有人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