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誰下了毒
她想了想道:“我看你比尋常的女子高一些,又梳著這么高的發髻,這穗子難免會擋住。”宇文招又轉過頭與楊堅繼續商討,兩人先進進了賬內。 趙王妃笑著越發的覺得高興:“伽羅嫂嫂,不知怎的,我竟覺得與你一見如故,你說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奇妙的事啊!” 伽羅帶著她進了內帳,不同于男人商討正事的外賬,內賬內布置的精致又舒適,有時候楊堅在外忙事,夜里常常叫她來這里陪著,故以這個地方伽羅也是花了心思打扮的,往往一個舉手之間就能看見她的痕跡。伽羅有時候是不善言辭的,特別是在遇到愧疚的人面前。 她拉著趙王妃坐下,宮娥端茶遞水送了水果進來。慶陽橙子最好,黃澄澄的,飽滿極了。伽羅利索的用小刀削去了皮兒,掰成一塊塊的遞到了她面前。“伽羅嫂嫂,若不是此次要去長安,我真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她說,嘴里都被橙子的果rou占滿了。伽羅瞇著眼,笑著看她,又開始剝第二個橙子。“對了,這次小世子沒帶過來嗎?”趙王妃突然想起,問到。伽羅動作一頓,搖了搖頭:“沒有,他才剛滿月,路途遙遠天氣又冷,隋王讓他留在宮里了。” “這樣啊。”她略有些失落的模樣。前世,趙王妃最愛孩子,但可惜的是她與宇文招終身無一兒半女,宇文招也不納妾也不續滕,至他死也沒有過外心。“伽羅嫂嫂,你有幾個孩子啊?”趙王妃好奇的問。 一旁正喂了兩個暖爐的華裳動作一怔,很是僵硬。“兩個。”伽羅道。“一男一女?”“嗯。”“呀!那小郡主一定長得好看!你與隋王一個是美人一個是美男子。”她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 伽羅低低一笑,笑容明滅不清,隱藏在稍許苦澀之中,她沒有告訴趙王妃麗華的事,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人的一生很長,她不能再往回頭看了,上蒼不是已經還給了她一個阿廣了嗎? “夫人。”門外傳來了虞世基的聲音。伽羅看向華裳:“你去問問他,有什么事情。”“是。”華裳站起,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回來說:“隋王道鼎食備好了,讓您和趙王宇文招妃一同出去。”“好,就來。” 伽羅站起,伸手朝著趙王妃,笑道:“走吧。”趙王妃有一瞬間被她的晃到,似乎感覺兩個人的前世就已經熟悉了,不然她怎么可以讓自己如此的舒適呢?這種感覺除了在她的夫君身上還從來沒有感受過啊。 恰到此時,她腹中傳來咕咕聲響,趙王妃抱腹羞紅了臉。“走吧。”兩人攜手而去,進了外帳內,楊堅已經和宇文招主次賓客坐定,正等著她們。兩人同時招手。伽羅朝著楊堅而去,落座于他身側。 宇文招站起,讓趙王妃到自己身邊,又捋下她身上的斗篷:“早上叫你吃,你說不吃,餓了沒?”語氣責備中帶著甜。“別說了,伽羅嫂嫂看著呢。”趙王妃眉眼一瞪,很是囂張。 宇文招噎住,轉過頭抱憾道:“二位見諒,她被我的脾氣很是大,不像嫂夫人溫文爾雅,賢惠通達。”“哪里,哪里。”楊堅笑了笑,暗地里輕輕的捏緊了伽羅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伽羅知道,但她還是低下了頭,回避了這份凝視。女人的幼稚是男人出來的,就像宇文招對趙王妃這樣。女人的賢惠也是男人逼出來的,就像,就像……她不是藤,無法去纏著高大的,可望不可即的大樹,所以她只能讓自己成了一顆小樹,就這樣風吹雨打的也是挺自由的。 不是嗎?伽羅在心底問自己。但也是不可避免的,她其實還是羨慕趙王妃的,恐怕這世間沒有一個女人不羨慕她吧。“上菜!”虞世基的一聲高喊,揭開了熱情澎湃的晚宴。 外面已經華燈初上,寬廣高闊的原野從窗外帶來了涼涼的,薄薄的微風,好似下了一點雪了,有白絨絨的小雪從窗外飄了進來,灑在了厚重的地毯上,受到了溫暖的熱氣,一會兒就成了水了,潮濕了一片地兒。 楊堅知道伽羅愛吃蝦,他燙了蝦到她碗里。伽羅正噙著一口青梅酒,含笑看他,華裳上前剝了蘸了料又悄無聲息的退去。整個過程像一場默劇,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而宇文招那邊,一個夾了魚,還蘸了料送到她嘴里,她吃的應接不暇,香噴噴的好似從她的動作里就能讓人覺得食欲大開。“再吃點?”“不吃了,你吃吧。”“早起和午后不都沒用食嗎?下次再這樣就不帶你出來了。” “我那不是……”伽羅默默的看著,沉醉于這一份的溫柔之中。一時間眾人酒酣飯飽,楊堅和宇文招的商議這才悄悄的拉開了序幕。宮娥上前撤去了酒桌,換了新的布覆在桌面上,而后帳外接二連三的又有金吾衛捧著甜湯水果進來。 事前直到趙王妃回來,伽羅特意準備了她最愛的酒釀小丸子。“你的意思是說,周靜帝此次是要削弱我們的兵權?”宇文招問。“管薄之意。”“那就是他的意思了。”宇文招冷下臉來,剛硬的五官透著一股精明的算計和冰寒。 “還是得雍王才行。”稍后他說。楊堅搖了搖頭:“雍王此刻恐怕已入他的帳下。”宇文招沉吟了許久。趙王妃正要去舀甜湯,被他出手制止了,他分神舀了一小碗遞到她跟前,甜湯冒著甜膩的香味,熱氣騰騰。 趙王妃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吃,我是給你吃的。”“我不吃甜食。”他正與楊堅商議局勢,抽空回過頭給她說了這句話。趙王妃皺眉,揉著小腹,她今晚是吃撐。她招來了自己的宮娥,說:“涼了給白雪吃,它也愛吃甜食。” 白雪是她的坐騎,以通身雪白聞名。“是。”伽羅已吃下半碗的甜湯了,她不敢多吃,怕晚上積食消化不了,正坐臥在軟墊上,微紅著臉,目光清澈聽兩個男人分析時局。“嘶——”“吁——吁,吁——”馴獸師的聲音。 “砰——”門外忽然吵鬧了起來,楊堅和宇文招同時出聲:“何事!”剛才趙王妃身邊出去的宮娥跑了進來:“王妃!丸子有劇毒!”白雪死了。“什么!”趙王妃絆腳,重重坐下。 宇文招雙目暴突,怒目直視楊堅,最后鐵臂一揮,掀了整張桌子,那個甜湯被打翻,沾到地,瞬間地毯被燒了一個大洞出來。……有毒“楊堅!”他的名字從宇文招的口中一字一字蹦出。“夫人,廚子死了!”有宮娥面色慘白而入,給這個本來就脆弱的空間一個致命的一擊。 宇文招鐵臂一揮,卷起斗篷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王妃身側將她護住,一雙星眸似萬丈寒心直射向楊堅。趙王妃似有所感,輕輕的抓住的他的手,柔聲喚:“大王……”話音未落,宇文招兩指并在她唇邊:“莫說。” 說著眼眸瞇緊,冷哼一聲:“隋王,你敢害我!”眾人皆是虎軀一震。不是你要害我,而是你敢害我!短短的一字之差已定下生死。空氣之中頓時流溢著一股劍拔張的氣息之中。 楊堅面色凝結,望著宇文招上前一步,雙眸緊盯在那燒焦的毯子上,毯子中間已泛黑燒出一個大洞,只要是被毒汁沾過的地方皆無幸免。“不是孤。”他說到。宇文招雙眼一瞇,冷笑聲在喉嚨深處發出,在這兒亂世之中信任是最為薄弱的東西,況且他們本來就是互相防備的藩王。 楊堅似是早就知曉他的不信,召了軍醫和獸醫前來,命他查看暴斃的白馬情況。宇文招大手一揮也叫了他營帳中的一名軍醫,二人共同查看。 伽羅跟隨在楊堅身后逶迤而出,身上繁瑣華麗的紫色長袍曳地緩緩而行,無論何時她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從容安穩的氣息,似乎只要靜靜的跟在你身后,就能輕易的給足安全感。 楊堅與她并肩而立,看著軍醫和獸醫檢查白馬,另一旁一同站立的宇文招擁著趙王妃,趙王妃在他懷中低聲哀泣,如的面容不由的讓人心中產生一種戀愛之情。楊堅漠然的看了一眼,寬大的袖子下一雙大掌悄悄的攏住了伽羅的雙手。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暖。伽羅抬頭看他,見他目光直視前方正檢查的三人一馬,反手攏住了他的手背,感覺到手被抓的越發緊,她低頭淡淡一笑。一陣風揚起,吹起帳前細碎的穗子,她感覺到秋天的一股涼意,那冰冷似透過她稀疏的骨頭縫隙之間撥弄著她的身體。 這具身體真是越來越不好用了,她有些出神的想。“殿下……”獸醫等人已檢查完畢,三人抱拳跪地回話。楊堅微抬一手,問:“如何?”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獸醫先道:“白馬已然暴斃。” “啊!”趙王妃驚聲大呼,難掩的悲哀,宇文招連忙低聲安慰。伽羅抬頭看了她一眼,低下了頭繼續聽獸醫的說辭。“初初檢查癥狀乃是劇毒所至,聽聞宮女言至飲食到白馬暴斃區區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獸醫斟酌著詞匯說到。 “是什么毒!”趙王妃從宇文招懷中掙扎出,尖聲問。三人皆驚詫的望了她一眼,最后宇文招手下的軍醫道:“是北烏頭。”……斷腸草之毒。“下了極重的量,且混加了,無論人或者是牲畜沾之即死。” 宇文招的軍醫自然不會斟酌詞匯,而是簡言告之。趙王妃身子一晃,搖搖晃晃的走到白馬前,白馬還瞪著大眼,口吐鮮血白沫,死狀慘烈,趙王妃朝天哀鳴一聲:“大王定要替白雪做主啊!”那哭聲凄厲,猶似讓人落入十二月的冰河之中。 矛頭直指楊堅。女人似乎很容易被周圍的事物所影響,而男人也是容易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宇文招已是在了暴怒的邊緣,鐵拳緊握,臉皮緊繃,聲音冰寒:“孤謝隋王款待。”說罷看也不看楊堅拉著趙王妃起身。 趙王妃督在他身上,泣不成聲。趙王宇文招宇文招這一走,與楊堅定是成水火不容之勢了。楊堅自然知道,上前攔住:“隋王且慢。”宇文招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從唇邊硬生生的蹦出幾個詞:“不知隋王還有何事?”“此毒非我所下。” 宇文招猛然回頭,兩xue旁青筋暴怒,卻似強壓住怒火,一字一句道:“隋王好手筆,宇文招只配不如!”此刻他還在楊堅的營帳之中,還不想與他撕破臉皮。而他之前來也是為了要與楊堅結成同盟一事。“趙王宇文招稍停片刻,聽我一言。” 楊堅連聲出言,他身邊的人自然是要出手幫他攔住。卻不料此舉越發激怒了宇文招,他從腰間拔出劍來,他身邊侍立的軍士連忙將他與王妃護在中間。“隋王這是要先下手為強嗎?”宇文招冷笑看著楊堅。 楊堅沉靜的望著他,手臂微抬,眾人連忙躬身退下,他解下身上的佩劍,雙手放于兩側走進以宇文招為首的保護圈之中。虞世基等人驚呼:“殿下!”此刻的宇文招就是一頭暴怒的雄獅,輕易就能做出傷害楊堅的事。 而宇文招和他的侍衛看他一步步走進,越發握緊手中的劍,氣氛越發的劍拔張。“你若在我營中暴斃于孤有何好事?”楊堅離他不遠處停下腳步,問。“朝堂上局勢不明,孤特意停在慶陽便是為了與你結成同盟不為人宰割,我此刻投毒殺你有何好處?” “暫且退一萬步,我已知你不愛甜食又為何單單下毒在甜湯之中?屆時趙王妃王妃若是出事,那你我定是反目成仇,于孤又有何好處?”楊堅連問三聲,句句緊迫。 宇文招看向他,二人都是久經沙場的人,四目雙對猶如在戰場上你來我往,鋒芒畢露。楊堅要殺宇文招的確一點好處都沒有,趙王妃王妃若是死更是沒有必要。這個淺顯的局布的其實非常的簡單,可是很容易令人入局。 掌控的唯有人心罷了。楊堅和宇文招二人只是為了利益勾結在一起,并不相互信任,只要一根導火線就能輕易挑起他們的怒火,乃至反目成仇。宇文招難道不知道嗎? 可是在生死面前,在愛妻面前,在部將面前,這一切很輕易的就能打破他的理智。及至事后回想,即便是沒有勾起戰火,兩人也是心生疑竇。宇文招會始終懷疑此事是不是楊堅所謂,即便他不信了又如何,楊堅也會懷疑他再次結交的目的。而這件事最大的獲利者會是誰呢? 兩人目光相對,這一刻在彼此眼中都想到了同一個人。周靜帝。宇文招手中的劍并未放下,他眼中仍舊帶著遲疑,畢竟剛才那一幕實在給人太大的震撼了。楊堅知道此刻要是不破冰,兩人的結盟就此結束。 可具體怎么辦,卻是非言語能夠解決的問題,宇文招需要的是事實。而最大的事實不就在她身上嗎?伽羅走上前去,站在楊堅身后,低聲喊了一聲:“隋王。”楊堅回身,望向她。 伽羅指了指自己的脖頸,那里被一層層繁華的錦緞包圍,纏繞的密密麻麻。“趙王宇文招許是不知。”她輕聲開口:“在您還未來此之前,隋王與妾身曾在慶陽地界被殺手埋伏。”宇文招猛地轉頭瞪向她。 這個平淡無奇的嫂夫人,他還是第一次這樣仔細的去打量。聽聞她是隋王未發達之前的糟糠之妻,之前曾為俘虜困于獄中多年,也就這兩三年內才重新回到隋王身邊,可隋王卻能為了她驅散身邊的姬妾。 宇文招瞇著眼,一雙鷹眸冷酷的定在她身上。伽羅迎面朝向他的目光。久經沙場的男人眼中都有一股狠辣,常人幾乎沒有人能抵擋的了,可伽羅不一樣,無論是詭譎宮廷斗爭,宇文招的目光只是大海上的一個波卷,并不能讓她退卻,或許應該說并不能讓她像尋常婦人那樣膽戰心驚。 她平靜的昂起頭,看向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半頭的宇文招,平靜道:“趙王宇文招乃蓋世英雄,王妃更是如玉美人。可美玉好求美人卻難得,這世上應當不乏有曹cao之流的人吧。” 宇文招似憶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緊,摟抱著趙王妃的手猛地收緊。伽羅淡淡一笑,宇文招最大的弱點便是女人了,可惜這輩子他依舊無緣與楊堅一決高下。“趙王宇文招隨妾身前來。”伽羅溫馴的低下頭,五指并攏在前面引路。 宇文招看向楊堅,楊堅呵下周圍的軍士,朝他點了點頭。“請。”“大王。”趙王妃出聲。“無事。”宇文招安撫著她,拉著她的手跟隨伽羅再次進帳。這次營帳之中所有的人都退了出來,唯有留下華裳一人侍候伽羅立于鏡前。 伽羅回眸,目光掃過三人,最后落在鏡中的自己。華裳皺著眉,上前松開她身上的系帶,落下外面最為華麗的袍衫,很快伽羅只著一件素色裙裾站于眾人前。她昂起脖子,由著華裳松開她脖頸處的衣物,露出里頭的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