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分權
宇文招代表顧命八大臣辭謝,宇文邕不許。這番推讓,宇文邕厭煩了,于是“老五太爺”發言勸阻,顧命八大臣站成一排,與宇文赟相向而立。一面作揖,一面跪下還禮,這樣宇文邕算是當面托過孤了。 在形式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道手續。楊忠命人抬來幾案,備了丹毫,要請宇文邕親筆朱諭,以昭慎重。但這時宇文邕已經無法寫字,握著筆的手,不住發抖,久久不能成一字,唯有廢然擲筆,說一句:“寫來述旨!” 這“寫來述旨”,應該就是八柱國面承旨意后寫呈的“明發上諭”,但時間迫促,沒有工夫按照規定的行款套語來處理,同時這些頭等緊要的文件,最宜簡潔,免得以詞害義,生出不同的解釋。 因此,宇文達純粹以為宇文邕代筆的立場,簡單扼要地寫了兩道“手諭”,捧交最資深的八柱國宇文純,宇文純轉交御前大臣楊忠。 楊忠拿起來先極快地看了一遍,深為滿意,隨即把他放在宇文邕身邊的幾案上,并且親自捧了仙鶴形的金燭臺,照映著宇文邕看那兩個文件。 念給大家聽聽吧!”“是。”楊忠放下燭臺,把那兩道手諭,交了給宇文純,然后自己也歸班跪聽。宇文純捧著上諭,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長子宇文赟為皇太子。特諭。” 又念第二道:“皇長子宇文赟現為皇太子,著派宇文招、宇文憲、宇文憲、楊忠、宇文純、宇文盛、宇文達、宇文通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諭。” 那“贊襄一切政務”六個字,是宇文達自己加上去的,但既經宇文邕認可,不啻出自御口,誰也不敢說話。只是頭腦冷靜些的人,已有戒心,這班親承顧命的“忠臣”,一開始便頗有攬權的跡象了。 辦了這件大事,勉強撐持著的宇文邕,一下子xiele勁,頹然垂首,雙眼似閉,于是老五太爺說了句:“宇文邕歇著吧!”大家紛紛跪安退出。 除了顧命八大臣以外,沒有一個不是感到心情沉重的,顧命大臣沒有宇文直,不是一個好兆頭!只怕朝中從此要多事了。 當然,也有些人怕楊忠的權越來越重,氣焰也會越來越高,此后更難相處,而有些人只怕為了宇文直不平,以他的身分、才具,說什么也不應該被摒于顧命大臣的行列之外。 然而此時很冷靜地下了決心,要與楊忠斗一斗的,卻只有深宮中伴著一盞孤燈的獨孤伽羅。東暖閣中的一切,伽羅隨時都能得到很正確的報告。 宇文赟被立為皇太子,自然不是新聞,而顧命大臣沒有宇文直的名字,雖在意料之中,卻仍不能不使伽羅震動! 事情擺明了以后,前因后果不得不重作一番估量。宇文邕的末命如此,表示他至死對宇文直不諒解,同胞手足何至于這樣子猜嫌,擰成這么個死都解不開的結?這自然是楊忠的挑撥離間!一想到此,獨孤伽羅頓覺不寒而栗。 都說楊忠跋扈毒辣,今日之下才發現他還有極其陰狠的一面。這使伽羅很快地想到這幾天的情形,楊忠處處抬舉阿史那皇后,已明顯地表示出來。 他將來只尊敬一位太后,假手于那位忠厚老實的太后,去抓住年幼無知的宇文邕,口銜天憲,予取予求!“哼!”獨孤伽羅咬著牙冷笑,“楊忠,你別作夢!” 越是心里惱恨,伽羅越冷靜,心里的事連小謝子面前都不說一句,只看著桌上的逐漸消蝕的短燭,默默在心里盤算,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明。 宮里一天的活動,都是在曙色未臨之前開始的,太監和宮女靜悄悄地各自來去,忙著自己分內的工作。獨孤伽羅雖然一夜未睡,但精神有種異樣的亢奮,不想再睡,開了房門,叫人打水來漱洗晨妝。“主子起得早!” 小謝子跪了安起來,接著又垂手請了個安,“主子大喜!”“什么喜啊?”“宇文赟封為皇太子,”小謝子掉了句文:“主子便貴為國母了!”“哼!”獨孤伽羅報以冷笑。 一聽見伽羅的冷笑,小謝子背脊上就會無緣無故地發冷。他不敢多說什么,只幫著宮女伺候漱洗,等看到鏡中獨孤伽羅黃黃的臉,失血的嘴唇,以及鋪得好好的床,才驚訝地問:“主子一夜未睡?” “怎么啦?”獨孤伽羅回身看著他問。小謝子跪下來答道:“主子千萬要保重!宇文赟年紀還小,全得仗著主子替他作主,大周朝的天下,都在主子手里。” ‘咄!”獨孤伽羅喝道:“你懂得什么?少胡說八道!”小謝子想不到又碰一個釘子,這個釘子碰得他也實在不明白,自己想想,話并沒有說錯,獨孤伽羅的脾氣發得沒有道理。 心里這么想著,臉上不由得便有委屈的神色。獨孤伽羅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但此時不便作任何解釋,反倒因為小謝子的話,引起了警惕,覺得必須有所告誡。 于是伽羅沉下臉來,大聲說道:“小謝子!你告訴這里所有的人,這幾天誰要在人前背后胡言亂語,談宇文赟立為皇太子和我將來怎么樣,怎么樣,這些話要是讓我知道了,我沒有別的,馬上傳了敬事房來,先打爛兩條腿再說。 我可再告訴你一句話,”伽羅用冷得似冰,利得似刀的聲音又說,“連你在內,一樣辦理。” 小謝子嚇得連委屈也感覺不到了,只聽出這一段話,情況嚴重,沒有一分一毫的折扣可打,趕緊連聲答應,站起來先對屋內的四五個宮女說道:“你們可聽見主子的話了!千萬小心,千萬小心!” 說完,匆匆走了出去,把獨孤伽羅的告誡,鄭重其事地轉告了每一個太監和宮女。因此,各個宮里,都在竊竊私議著宇文邕的病,以及肅中堂如何如何?只有獨孤伽羅那里,特別安靜。 自然,安靜得十分沉悶。傳了早膳,阿史那皇后派人來通知,即刻齊集中宮,去省視宇文邕的病。后妃不與外臣相見,所以宇文邕的病,伽羅們只能聽太監的報告,等閑無法探視。 這天早晨,是阿史那皇后特意叫陳勝文與六額駙安排好的,御前大臣一律回避,容后妃與宇文邕去見可能是最后的一面。宇文邕卻不知道后妃來省視,他一直未醒,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昏迷著? 一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說什么食前方丈,說什么六宮粉黛,轉眼莫非成空!阿史那皇后與那些妃嬪們,也不知是為宇文邕還是為自己,一個個淚落如雨,卻不敢哭出聲來,唯有障面掩口,想把自己的眼淚吞到肚子里去。 于是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勸請后妃止淚,說是宇文邕神明不衰,怕朦朧中發覺了大家的哀痛,一定會傷心,于病體大為不宜。 接著額駙宇文憲又來奏請阿史那皇后回宮。不離傷心之地,眼淚是無論如何止不住的,阿史那皇后只好依從,領著妃嬪,退出了東暖閣。回到中宮,阿史那皇后余痛未已,依然流淚不止。 跟著來到中宮的獨孤伽羅,卻顯得格外剛強,雖然也是紅著眼圈,但說話行事,與平時無異,一進阿史那皇后寢宮,伽羅就吩咐宮女瑟舞:“這兒有我伺候阿史那皇后,你們到外面呆著去吧!沒有事兒別進來。” 瑟舞是阿史那皇后的心腹,但也佩服獨孤伽羅凡事拿得了主意,不比阿史那皇后那樣老實無用,這時知道有機密大事要談,當即答道:“奴才在外面看著,不會有人闖進來。”“對了!” 獨孤伽羅嘉許伽羅知機識竅:“你小心當差吧!將來有你的好處。”等瑟舞一走,獨孤伽羅親自關上房門,絞了把熱手巾,遞到阿史那皇后手里。 心亂如麻的阿史那皇后,也正有許多話要跟獨孤伽羅商議,但心里塞滿了大大小小,無數待決的事件,卻不知從何說起? 擦干了眼淚,怔怔地楞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煩,驀地里又捶著妝臺,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說:“弄成這個樣子,怎么得了呢?” “皇后,阿史那皇后!”獨孤伽羅扶著伽羅的手臂說,“這不是一哭能了的事。光哭,把人的心都哭亂了!你先拿定了大主意,咱們再慢慢兒商量做法。” “我有什么主意?”阿史那皇后拭著淚哭說:“還不是他們怎么說,咱們怎么聽。”“不!”獨孤伽羅斷然決然地說,“皇后千萬別存著這個想法。權柄決不能下移,這是祖宗的家法。” 說到這個大題目,不由得讓阿史那皇后止住了哀痛,“我可不懂了。”伽羅問,“又是‘贊襄政務’,又是八柱國,他們要作了主,咱們拿什么跟他們駁回啊?” “拿宇文邕的身分。宇文邕親裁大政,不管宇文邕年紀大小,要宇文邕說了才算。”“啊!”阿史那皇后仿佛有所意會了,但一時還茫然不知如何措手,“我在想,將來辦事,總得有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