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誰安天下
獨孤明敬說:“伽羅,你知道jiejie最擔心什么……論功勛,尉遲迥一力從梁朝那里取下了西蜀,而弟弟尉遲剛、乃任尉遲運先后救過文、宣二帝,別的都不用說了。論實力,尉遲迥、尉遲順、尉遲運都是上柱國,而柱國大將軍、大將軍等多得不勝枚舉。論地盤,單尉遲迥一個相州總管轄下有九個州,青州總管尉遲勤轄下有五個州,昔日北齊的大部分江山都在他家手中。” 伽羅說:“尉遲迥當然有資格出來輔政,但他一上臺,第一個要為難的恐怕就是jiejie;之前皇上對尉遲運貪污的事情大發雷霆,jiejie曾向皇上建議正綱紀,這一筆債自然要我們獨孤家來還。所以,尉遲迥這個勛戚是萬萬不可讓他上臺輔政的。” 獨孤明敬又想起李氏。漢李陵歸降匈奴后,又在匈奴成家立業。他的混血子孫后來遷居蕃漢雜處的隴西成紀。從東西魏的對峙到北齊、北周的長期戰爭,使隴西李氏的征戰天賦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于是,崛起了將門三李,也即是李虎、李迅以及李一家。李賢、李弼屬“八柱國家”,此時已趨衰落;而李虎一家,正處在上升期。 李虎有兩個弟弟,兄弟三人都是周文帝宇文泰創業時的戰友。非同尋常的戰友,可任腹心之寄。三弟李穆,在芒山之戰中智解宇文泰之圍,有救駕功。這一家人與宇文泰父子的親密關系,即尉遲迥家也頗為不如。 如今,李虎雖是去世,但大兒子李詢、二子李崇都是大將軍,幼子李昺雖然只是個右小宮伯,但是前途不可限量。倘若由李昺的三叔李穆出來輔政,五個王爺和尉遲迥都不敢異議。 然而,齊王宇文憲與代王宇文達同李穆也親如一家人,由李穆輔政,恐怕也容不下獨孤明敬!獨孤明敬在地上走來走去,感到自己四面八方都是通往死路。 獨孤伽羅說:“為何非得旁人輔政不可?難道父親挺身而出不行?父親做夢都想當上大冢宰,如今最大的官位空著,擺在他的面前,讓他去坐,我不信他不肯。” 獨孤明敬也很為難:“這個我自然知道,可是眼下……皇后和太后的母族不得輔政。八柱國和十二大將軍是絕對不會讓父親輔政的!” 伽羅說:“jiejie,那是前朝北魏的法制,大皇子雖然是長,卻不是jiejie所出,過幾年他長大了,難保不會反對jiejie。不如由爹出來輔政,jiejie垂簾聽政,那大皇子即便將來長大了,也不敢為難jiejie!” 不一會該吃晚飯了,一個小宮女端了酒菜進來,另一手還提著燈。她點燃了房中的燈火,瞥了兩姐妹一眼,便提燈退了出去。 獨孤明敬心里苦地很,一口氣連著喝了兩大杯酒,臉都泛紅了。伽羅夾了一塊圓片狀的東西慢慢嚼了起來,皺起了眉頭,埋怨到:“這些宮人看你溫和總是拿這些不新鮮的菜來糊弄!” 獨孤明敬苦笑著:“等你哪天當了皇后,你就知道了,這宮里的日子苦啊!三宮六院都是你的戰場,七十二嬪妃都是你的敵人,你稍微有點要求,別人就說你奢侈。你要求節儉,他們就說你沽名釣譽。這些委屈我還受得住的!” 伽羅不吭聲了,悶頭喝酒。 “怎么了,你不高興了。”過一陣,獨孤明敬說。 “我就看不慣這些!”伽羅說,“憑什么男人就該三妻四妾的,一夫一妻有何不可?我最恨男人寵妾忘妻!jiejie你就是太溫柔太厚道了,才會弄得他們都欺負你!” 獨孤明敬苦口婆心:“伽羅,你也成親了,女子該守婦道,遵從三從四德,以后這樣的話快別說了!” 伽羅不服氣:“jiejie我偏要說,文皇帝宇文泰的皇后馮諭公主賢良淑德可是卻被宇文毓這個名義上的兒子逼死。孝閔皇帝宇文覺的皇后元胡摩溫婉恭順卻被宇文覺寵妃逼得出家當尼姑。要我說,夫妻二人絕對要誓無異生子。” 獨孤明敬被伽羅的這一番話驚到了,拿著酒杯的手不住的顫抖。伽羅握住明敬的手腕:“jiejie,堅定一點,如果你不下定決心,稍一松口,就會成為任他們宰割的魚rou!” 明敬仿佛不認得伽羅,莫名其妙地望著神氣嚴肅的伽羅,然后搖搖頭,說: “垂簾聽政,這我實在沒有這個能力,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將小公主養大成人!” “你真的就愿意這么交出自己手中的主動權?”獨孤伽羅大為失望。 獨孤明敬依然喝著悶酒,過了一陣才說:“宇文毓在,誰都不敢動我;他一升天,誰都要殺我。由其他皇親國戚出來輔政,我死定了……橫豎不過這條命,他們要就拿去!” 聽到明敬這么絕望的口氣,獨孤伽羅這才害怕了,她怯怯地問:“jiejie真的一線生機都沒有?” 獨孤明敬嘆了口氣,說:“有一個人,倘若我全力以赴將他推出來輔政,或許會讓我當他的助手,這是一步活棋,也只有這一步活棋了!” “這個人是誰?” “楊忠!” 第二天獨孤明敬以送meimei獨孤伽羅會婆家為由拜訪了楊忠。 楊忠料定獨孤明敬非來不可,當日宇文覺、宇文孝伯、宇文神舉、尉遲運落難,都曾求助過獨孤明敬,可是她卻見死不救,如今騎虎難下,走投無路,非得請他出來輔政不可,換任何人兩人都是死路一條。 他默默地將兩人讓進了書房。 獨孤明敬開門見山說:“ 宇文毓危在旦夕,大皇子才四歲,必得一個德高望重的大臣出來主持全局才行,否則,天下要大亂!” “皇后娘娘所言極是。”楊忠淡淡地說。 “楊大人乃國之勛戚,你看由誰出主朝政為妥?”獨孤明敬問。 楊忠說:“宇文招、宇文純、宇文盛、宇文達、宇文邕均可。” 兩人都一味搖頭。 他又點了尉遲迥、李穆、司馬消難…… 獨孤伽羅打斷說:“我等竊計,非父親大人出主朝政不可!” “此事萬萬不可!當真不可!”楊忠很吃驚,也很真誠地說。 這不等于說他無移鼎之心,其實自宇文毓當國以來,他的所作所為便一直圍繞這個中心轉,并且已經步步向帝座逼近;但他萬萬料不到這個宇文毓年紀輕輕,在他還未準備就緒之前便要撒手人寰。 楊忠的根基尚未扎實,勢力還極有限。如今,尉遲迥盤據原來北齊大半土地,李穆與韋孝寬占有剩下的小半,司馬消難據有原來梁朝江北的九個州,宇文賢控制關中,王歸統制西蜀,地盤幾乎全在他人手中! 此外,五個王爺皆封邑萬戶,都有實力。楊忠韜晦多年,羽翼未豐,貿然出頭,有如蛋中未成形的小雞,急欲破殼而出,豈非兇多吉少? 想到此,楊忠神情凝重,連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他的態度完全出乎獨孤明敬和獨孤伽羅的意外,兩人默默交換一下眼色,均感茫然。楊忠不愿出主朝政,獨孤家的前途當真不堪設想。 兩人又勸了一陣,楊忠還是執意不肯出主朝政。 獨孤明敬想起昨晚伽羅說的話:既然楊忠不為,與其坐而待斃,還不如自己主動垂簾聽政,說不定冒險成功,前途倒是不可限量! 這時楊忠反勸說:“皇后娘娘垂簾聽政,也頗合適。” 獨孤明敬毅然決斷,說:“楊大人能出主朝政,那是再好不過,我等自當極力贊助玉成;倘若大人觀望不前,我雖不才,也只好勉為其難了。這不是我貪權,只是形勢所迫” 這話一拋出來,楊忠、獨孤伽羅都很震動,都很意外。但是楊忠最終還是拒絕冒險。 勸說楊忠沒有達成,讓姐妹二人心灰意冷,在伽羅的勸說下,明敬又回到娘家獨孤府,想求父親獨孤信出朝主政。剛到獨孤府,沒想到太傅趙貴也在。 聽了獨孤明敬的話,獨孤信陷入沉思:眼前出主朝政雖然風險極大,但仍不失為大好時機甚至是唯一契機;倘若放棄眼前這個良機,宇文毓一死,群雄必四面而起。 那時尉遲迥、李穆、司馬消和諸位王爺一擁而上,便再無我獨孤信染指之處了,而獨孤明敬的倒臺,十有八九還將票及我獨孤信了! 獨孤伽羅對獨孤信注視了一陣,肅然言道:“爹您老當知,時不可失,機不再來。你若不挺身而出,一旦群雄割據,天下再次四分五裂,到時大家都后悔不及了!” 這話一出,獨孤信上進之心又增了三分。竊取天下向來無十拿九穩的,竊取天下一向是場豪賭,成敗各占其半,以此觀來,的確不可坐失良機! 獨孤伽羅想想昨日獨孤明敬對她說的話,不禁怯意頓生。望著獨孤信說: “爹,要是您都不能保護大姐,那還有誰能保護大姐呢?該當機立斷了!” 楊忠決斷道:“我的兩個好孩子,如果爹再畏縮不前,便對不起你們兩姐妹了;但今為多事之秋,往后還望趙太傅也能鼎力支持……” “那是當然!”趙貴慨然道。 “自當義無反顧!”獨孤明敬說罷,如釋重負。 此事剛剛決議,中使便來急召,召獨孤明敬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