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前世的遺憾
南州大學北門外的那條狹窄熱鬧的街道上,霓虹閃爍,熱鬧非凡,紅男綠女們結雙成對,一對對徜徉在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歲月里。 一輛破舊的老式公交車喘著粗氣,在南院北門外的站牌前停下,下車的和上車的很快擠作一團。一個中年謝頂的乘客透過灰突突的玻璃目光呆滯地望著這一切。 他叫張金生,江東省南州市工商聯企業信息服務中心的編輯,編輯這個職位聽著很高大上,實際就是為信息中心編寫的《企業信息參考》拉廣告的廣告業務員,不僅收入微薄,還是一個見人低三等的編外合同工。 張金生今年三十七歲,身高一米七八,外型保持的還算不錯,用他們單位打字員小美的話說算得上一條龍精虎猛的漢子,但實際上他很內虛,他不愛運動,又有歷史悠久的手.yin.史。人說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他現在就處在灰飛煙滅的邊緣。 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街小巷都塞的滿滿的,公交車一頓一頓往前爬,像條沒吃飯的毛毛蟲,車廂里擁擠、憋悶,充斥著香水、體汗和狐臭混合后的怪味。各色人等緊緊地攢在一起,像一罐憋屈的沙丁魚。 張金生的對面站著一個穿牛仔短裙、白t恤的高挑女孩,膚白腿長,胸脯飽滿,鮮嫩的像顆水蜜.桃,但對張編輯卻毫無吸引力。 因為張某人快要完蛋了。 女孩顯然也不待見眼前的這個頹廢的老家伙,無奈情況所迫不得不暫時委屈,她微微側著身體,高冷的目光越過張某人錚亮的額頭投向窗外霓虹閃爍的街道。 站在女孩身邊的是一個瘦高個男孩,意識到了女友的不快,便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以金雞獨立之勢騰出一只腳掌的空間,好讓女友站的舒服些。女孩很享受男友的體貼,撒嬌地將身體整個兒斜靠過去,逼迫著男孩不得不討好地把腰彎成一張弓。 小兩口花式秀恩愛的時候,捏在張金生手中的老款諾基亞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個短信: 會開完了,定了張和吳,我盡力了,等下回吧。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從來都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金生咧嘴獰笑著,惡狠狠地刪除了短信。 然而他的心還是疼了起來,又一次的努力,又一次的希望,又一次的無情毀滅。 他的心很痛,痛的滴血,但很快人就鎮定了下來。半生潦倒,一事無成,唯有對打掉牙齒往肚里吞這件事很在行。 他的臉上又恢復了疲憊、頹廢、無欲無求的死人相。 站在他對面的女孩調整了一下站姿,身體微微前傾,向他靠攏。她一定把張金生當成了無害的素食動物,這姑娘真是目光獨具。 包里又有電話鈴聲,是張金生新買的蘋果手機。 他手忙腳亂地擺弄時,一個刺耳的聲音蹦了出來: “張金生,我cao.你祖宗!云子有什么對不起你的,你要這樣欺負她,你這王八蛋……”那頭又傳來兩個女人的爭執,一個年輕女人拖著哭腔叫著媽和爸,情緒十分激動,另一個更激動的蒼老的女聲說:“金生啊,你可不能這么忘恩負義啊,你捫心自問,我們云子這么多年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仔細想想啊,你家是農村的,祖上幾輩貧農,窮的叮當響,要錢沒錢,要關系沒關系,要工作沒個像樣的工作,你自己又沒什么本事。我們云子什么都不要就跟了你,買不起婚房,租房,一租三四年,我們老陳家都快成大院里的笑柄了。好不容易……你讓我說完!你摸著良心說說為什么要離婚,你說啊,你說啊……” 張金生想我還說什么,話全被你一個人說完了。 電話里再次傳來那個老男人的咆哮:“小畜生,你在哪?!你這個畜生,我非得宰了你,我不弄死你我不姓唐!” 背景音切換成一個年輕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叫:“爸,你別這樣,離婚是我提的,是我不想跟他過了,是我受夠了,是我過不下去了……” 一陣噪音后,電話傳來忙音,徹底斷了。 張金生端著那部水果,鎮定地掃量車廂。 許多好奇的目光正在慌亂地撤離。 他淡然一笑,從容地戴上耳機——他要聽音樂,他要裝著什么都沒發生過。 公交車繼續喘著粗氣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車廂依舊擁擠。對面的女孩已經徹底解除了對他的提防,眉宇間甚至帶著幾分同情。 車輛轉彎前,男孩關切地掰過女孩的身體,雙手扶定她的細腰,女孩嫣然一笑,放肆地將兩條柔長雪白的手臂環住男孩的脖子,他們面對面地貼著,呢喃私語著。 年輕真好! 張金生忽然被感染了,他灰暗的心里出現了一抹彩色,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他發誓一定要好好把握,再也不能活的這樣憋屈! 諾基亞手機又發來一條短信:你在哪,爸媽同意我們離婚,我們好好談談。 張金生熟練地回復了她:老地方見,我等你。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朝男孩和女孩點點頭,告訴他們他要下車了。 他踉蹌著擠向車門時,手機又有短信來:金生,囡囡過生日,雅慧和大軍訂了金滿樓608,你下班早點來。 是他父親的語氣。 囡囡是張金生meimei張雅慧的女兒,小家伙今天過生日,他這個做舅舅的理應過去祝賀,但一想起三個月前他和張雅慧之間爆發的那場激烈爭吵,張金生的心就涼了。 他端著手機,雙眸空洞,茫然不知所措。 有一條短信追了過來:張金生,我知道我爸給你發短信了,但我告訴你,我不歡迎你!你自私自利,絕情絕意!我管不著你,但請你不要來打攪我的生活!你以后升官發財也好,移民月球也好,都跟我沒任何關系。我是沒本事,我們高攀不起你,我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惹不起你,還躲得起!! 這憤怒撲面而來,張金生百口莫辯。 我怎么混成了這個樣子! 他無聲的獰笑,嚇退了一個伸長脖子試圖去偷看他短信的胖子,死胖子縮回他的大腦袋,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朝窗外看去。 張金生忽然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急劇萎縮。 “車輛轉彎,請注意站穩扶牢。車輛……” 廣播里甜美的聲音戛然而止,車廂便猛烈地震動起來。 一輛失控的小型箱貨發瘋似的沖了過來,惡狠狠地撞向張金生。 失去平衡的身體隨波逐流,在一群驚慌失措的人群里翻來滾去。張金生異常的清醒,但卻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說什么都不想做。 那一刻他感到好累,竟生出一種長睡不醒的蠢動。 后來他的腦袋撞在了什么東西上,劇痛襲來,以后的事他便一無所知了。 …… “醒醒,醒醒,看得見我嗎,看見我的手。” 很久很久以后,他聽到有人在呼喚,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用力地眨眨,天是黑的,四周霓虹閃爍,是一個夜晚,周圍人很多,車也很多,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按喇叭,是一個亂糟糟的街口,天空已有星斗,不遠處是本市地表性建筑農行大廈。 只是一剎那,張金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剛剛遭遇了一場車禍,所幸有驚無險。他努力抬起頭,果然看到身后不遠處一輛公交車正橫在馬路中央,四周都是人,警察正在維持秩序,醫護人員則忙著救治傷員。 “出車禍了?” “是的,你覺得怎么樣?” “我怎么了?” “你先不要問那么多,看著我的手,是幾。” “三?!?/br> “這個?” “四?!?/br> “好,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張金生,家住沿河東路金色梧桐小區二期12棟2單元308室?!?/br> 詢問他的那個年輕護士愣怔了一下,問身邊一個同樣年輕的護士:“沿河路有這個小區嗎,我怎么不記得?!?/br> “有吧,我也不清楚。對了,問劉姐。” 劉姐年長有經驗,又是本地人,她仔細檢查了張金生的瞳孔,又將聽診器按在他胸前:“呼——吸,呼——吸,對了,好,覺得有什么不適的地方嗎?疼、麻、悶?” 張金生搖搖頭,除了腦袋有些發蒙,身體上并無任何不適之處。 “小王,你來處理一下?!?/br> 年長的護士走了,車禍現場有不少重傷者,她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張金生的身上。 小王護士扶著張金生走了兩步,問了沒問題,便在一個記錄本飛快地記錄下他的姓名、地址和單位,讓他簽了個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可以走了?!?/br> 張金生點點頭,道了聲謝,抬腳沒走兩步,身后忽有人叫:“唉,小伙子,你的包?!?/br> 一個小護士把一只黑皮包丟給張金生,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包的確是自己的,只是,叫自己小伙子真合適嗎。 張金生今年三十七,比她大一輪可能都不止,這也罷了,關鍵是他又長的比較著急,看著都快奔五張的人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還能叫“小伙子”? 張金生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他發現自己真的是老了,年輕人的世界已完全不懂。 諾基亞手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想找回來也不容易,他打開皮包想用水果機給meimei張雅慧回個短信,告訴她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會挑這個時候去給她添堵。 水果機沒電了。 一到用時就沒電,這種廢物留它何用?張金生憤懣地用耳機把它纏裹起來,然后瀟灑地丟進了垃圾桶里。 繼續向前走,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忽然,張金生覺得哪有些不對勁:地方是他熟悉的中南路和江北路交口,那棟熟悉的農行大廈就是證明,但除了那棟農行大廈,街道兩邊多是低矮破舊的三四層蘇式建筑,而且行道樹也不是現下流行的香樟,而是曾經遍布南州市的法國梧桐。 怎么回事,撞了一下把腦袋撞壞了? 張金生自嘲地笑笑,夾著包拐進一條小巷,卻是越走越驚心,這條前天還走過的小巷,格局一如之前,但兩邊的商鋪卻已迥異,連自己今晚跟妻子約會談離婚的南岸咖啡店也不見了蹤影,代之的是一家時尚女裝店。 張金生顧不得多想,疾步穿過這條不長的巷道,前面是一條河,一條散發著惡臭的市內河,河道兩岸則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低矮破舊的棚戶區! “請問沿河東路怎么走?!睆埥鹕蚵愤叺囊粋€修車師傅問路。師傅穿一身藍色卡其布工裝,在修一輛老式飛鴿自行車。 “往那邊走?!睅煾祽醒笱蟮赜檬忠恢?。 “那是沿河西路,我說的是沿河東路,金色梧桐小區的那個?!?/br> 修車師傅抬起頭,冷冷地打量了張金生:“你有毛病吧,南州哪有什么沿河東路,就一個沿河路!” 張金生愕然。旁邊一個蹬三輪的中年人一手吸著煙,一邊慢悠悠地說:“沿河路只有一條,不分東西。小伙子,第一次來南州吧?想去哪,我送你。我是棉麻廠的下崗工人,不是盲流,咱們憑力氣吃飯,不坑人?!?/br> 張金生謝過他的好意,逃也似的的走了。 在一個岔路口,他被一個櫥窗廣告吸引:為迎接澳門回歸祖國,今年元宵節期間,本店舉行真情回饋顧客活動,活動期間凡在本店購買的女裝、童裝一律享受八五折優惠,此外每天還推出十套特價男裝,先到先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迎接澳門回歸祖國?!”張金生的腦袋嗡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