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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連忙接了帕子,仰著頭,將臉上的淚都拭了去了,嘆息一聲,只說:“這幾年每每這樣,心里也不覺得特別難過,只那眼淚水不斷,說掉就掉,倒教眉兒笑話了?!?/br> 紫鵑知黛玉落淚也是因為寶玉,心底頗覺得為難,當下瞥了柳眉一眼,見柳眉面上沒有異樣,便轉了臉,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柳眉聽了出奇,趕緊打量黛玉:聽黛玉這么說,可見這“還淚”確實是命數,可還淚背后,也未必有多少兒女之情——這合了她原本的想法,誰說寶玉喜愛黛玉,念著木石前盟,反過來黛玉就一定要中意寶玉的?不過還是沒機會遇見真正合適的人罷了。 當下紫鵑給柳眉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外頭廊上等著,自己照顧好了黛玉,再去尋她說幾句體己話。 柳眉應下,告別黛玉,來到瀟湘館外頭的廊上。 廊上那只鸚哥正非常專注地望著柳眉,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那只鸚哥就“咕咕”地叫了一聲。 柳眉記起這廝上回還會念打油詩,會說什么“通通是花”,以為這位如今又會有什么新花招。沒曾想這鸚哥突然一躍,翅膀朝柳眉頭上使勁一扇。 “作死的,閃的我一頭灰!”柳眉氣得要命,沒想到連個扁毛畜生都敢使壞。 這時候紫鵑剛好出來,遠遠地見到了,笑道:“眉兒別怕,這家伙近來就是這樣,見到標致的年輕姑娘就會扇翅膀,屢試不爽。” 說著紫鵑撮唇,輕輕唿哨一聲,果然那鸚哥便不再亂扇了,安靜地退回架上喝水去。 柳眉瞪了鸚哥一眼,正見到鸚哥也朝她望過來。柳眉心想,完了完了,這分明已是個鸚哥精了。 正想著,便見柳母匆匆忙忙地尋了過來,“眉兒,出了……出了件大事!” 柳眉微覺好奇。如今賈府中能有什么大事兒?難道是探春與寶玉有消息了? 豈料柳母過來說的,卻不是賈府的大事,而是她柳家的—— 柳眉那位不撞南墻不回頭的jiejie,柳五兒,又作妖了。 事情要從早些時候王夫人去跪祠堂的事兒說起。 * 早先王夫人已經覺得不大舒服,強撐著身體去祠堂跪求賈氏列祖列宗保佑寶玉,豈料路上遇見了趙姨娘。 趙姨娘如今抖了起來,見了王夫人,免不了又冷嘲熱諷幾句,說是這么多日子沒有消息,應該是兇多吉少了。王夫人聽她這話不入耳,當面啐了一口,提點她她那親生女兒賈探春也在船上。 趙姨娘登時就橫躺在地上撒起潑來,口口聲聲只說寶玉帶累了她家探春。 王夫人心想,明明是反過來——她一手握著胸口,實在是險些被氣得背過去,被玉釧踉踉蹌蹌扶了去祠堂,進了只有女眷可進的檻內,跪下之后,終于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她哭,是因為被趙姨娘戳中了心思。 她知道寶玉為什么當日堅持自請,要去送探春南下。 因為前一日她剛剛發作了寶玉的房里人,將晴雯等人攆了出去——晴雯第二天就因為女兒癆死了,而攆出去的芳官等人又傳說是被那水月庵的圓通直接賣給了拐子。 寶玉那天在賈母面前極為沉痛,只說他生性怯懦,遇事只是一個“躲”字,何嘗便不是在說王夫人驅逐晴雯等人這件事。 王夫人便就此認定,一定是那件事徹底傷了寶玉的心,導致他母子之間生了隔閡。 王夫人不知道當時柳眉曾經狠狠地“真相”過一回寶玉,才觸動了寶玉的心思。此刻王夫人心里發虛,只道是老天爺懲罰她,才會讓寶玉南下并遇險,心里實實不好過。 這一日她昏昏沉沉地來到祠堂中,又哭得昏昏沉沉,忽然聽身旁一個輕柔而悅耳的聲音喚道:“太太!” 王夫人抬頭,見到一張清秀而標致的面龐。當時祠堂里光線昏暗,那人來到王夫人眼前,便宛若晴雯再生,王夫人當下嚇了個魂不附體,輕叫了一聲,拼命往后縮了縮,正撞在玉釧的懷里。 只聽那女郎柔聲解釋:“太太,奴是昔日寶二爺屋里伺候的丫鬟,叫做五兒。” 王夫人這才恍然,輕輕舒了一口氣,曉得眼前不是什么鬼魂索命。 她想了想,才記起五兒是誰,不由得顫聲問:“你……你不是病了,所以出府去了么?” 柳五兒輕輕嘆了口氣,說:“回太太的話,奴婢的病早已好了,只是寶二爺不在家,便一直不曾再進園子服侍?!?/br> 王夫人聽見“寶二爺不在家”這幾個字,又想起自己此前的心事,不由得如萬箭鉆心——她在想,若不是寶玉南下,或許晴雯這件事,她還是可以挽救的。 想到這里,王夫人不禁微微點頭,道:“病好了就好??墒沁@里是賈府宗祠,你一個小小丫鬟,進來作甚?” 柳五兒低下頭,小聲道:“自從寶二爺送三姑娘南下,奴就每日來此,在祠堂外頭跪上三刻,求祖宗保佑,寶二爺能平安歸來。原本不敢進祠堂的,只是見太太哭得厲害,心中實在難受,就……就不知不覺……進來了。” 王夫人眼中立時泛出淚花,顫聲道:“我的兒,難得你能有這份心……我也愿祖宗保佑我的寶玉,可是,”說著她轉臉往下賈府宗祠之中供奉的祖宗牌位,繼續說道,“可是,這天天求夜夜求的,老天爺怎地就不肯開開眼,哪怕只要一個消息,教我知道寶玉尚在人世,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