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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清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帶你出城,去見證一樁喜事。” “喜事?” 柳眉不解。 兩人很快便出了城。世清腳程很快,所走又都是官道,走了三十余里地,也不過日至中天,將將正午而已。 世清帶著柳眉來到山麓間的一個小村跟前,兩人下馬,世清將馬匹系在村口道旁。 柳眉瞅瞅今兒世清的衣飾,這時才注意到他今日只穿了石青色的常服,只不過他行動之際,衣上繡著的暗云紋似乎隱隱流動著,正如燈姑娘所說,無論世清如何低調裝束,那一等富貴天成的氣象,總是遮掩不去。 兩人攜手入村,果然見村中張燈結彩,鞭炮聲此起彼伏,是有一樁喜事。 “我在此候著,你自去問吧!”世清淡淡地說著,松開了柳眉的手。 柳眉見人便去打聽,鄉民淳樸,見柳眉問,當即答道:“小姑娘,這是我們村的劉大壯,三年之后,終于娶上了媳婦兒了啊!” 柳眉好奇,便問:“為何是三年之后娶的親呢?” 那人笑了笑,道:“姑娘不是這左近十里八鄉的人吧!這劉大壯的事兒其實傳得可廣了。他三年之前曾經聘了一房妻室,豈料就在成親之前,聽了些許流言,說那姑娘是高門大戶里的丫鬟,因不安分才攆出府的。這大壯心里有些不安,便央了媒人,上門去退親。” 柳眉一聽,便已知這劉大壯便是當日金釧的未婚夫婿了。 “……豈料對方那姑娘是個烈性的,隱隱聽出了大壯的意思,立即便退了聘金,隨即便投井死了。劉大壯聽聞,哪有不后悔的,頓時捶胸頓足,只說為了一點兒子流言,害死了一條人命。” “只因為此事,劉大壯發誓三年不娶,他爹娘雖然著急,可也無奈得緊,只能由著他胡來。如今,三年過去,大壯這才點了頭肯娶親,畢竟他老劉家還是要傳宗接代的。這不,在辦喜事兒呢!” 柳眉頓了頓,終于又裝作好奇地問:“這可奇了,若說當初那姑娘是高門大戶里的丫鬟,這流言,又怎會傳到你們這城外小村兒這頭呢?” 對方看了看柳眉,嘆了一口氣,說:“那大壯家的鄰居,有個拐外抹角的親眷,在城里東平郡王府里當差的。說來也巧,就是大壯三年前娶親前兩天,那親眷來咱們這里作客,一聽大壯的話,便有鼻子有眼地說他也聽說了一些事兒。兩下里一對姓氏年庚,便覺定是那位姑娘無疑……” 柳眉聽了“東平郡王府”幾個字,便低下了頭,原本堵得死死的心底,終于稍稍松快了一些。 她早先只聽玉釧提起“王府”二字,就莽莽撞撞地想到了世清——還好世清有夠明白她,帶她來到這里,親自問個究竟,不讓因猜疑生出的這等芥蒂,始終埋在她的心里。 這時候柳眉在人群外頭,正見到新郎官劉大壯出來。只見他還是穿著粗布的日常衣裳,只在衣服外頭披了新郎官該披的紅布紅花,遠看著確實是個老實敦厚的鄉民小伙兒。只可惜,當年一段,誤打誤撞,金釧兒到底還是死了…… 小村里,鼓樂喧天,熱鬧得緊。 柳眉卻慢慢步出,來到候在村口的世清身邊,伸出她的小手,握住對方的手。 “對不住——” 柳眉低聲向世清道歉。 此刻她心里全是柔軟與歉然——她自己曾開口勸司棋,勸她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潘又安;可是事到臨頭,她發覺自己竟也無法全然信任世清…… “那么,我可以再問你,關于晴雯的事么?” 柳眉仰頭,望著世清那副清雋的眉眼。 “柳眉——” 世清一字一頓地開口。 “你曾經問我,問我,是不是……就是這個世界。我猜你是想問,是不是一直都是我,在維護著這個世界的走向,確保所有該發生的事,都會一一發生。” 柳眉聽到這里,紅著臉低下頭去——她就是這樣猜測的,所以她一時過于震驚,她接受不了,她接受不了她所中意的人,可能會是這個悲劇世界的守護者,確保那些注定了的悲劇,一一都會順利地發生。 “我可以告訴你,是——” 世清的答案脫口而出,柳眉驚訝至極地抬起頭望著他。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世界……”世清眼眸深深,緊緊地盯著柳眉的雙眸。 “都是這世界的一部分,影響著他人,也推著世事一點點往前走。”世清舉起手,將柳眉的手放在他掌心里。 “你每每覺得,這個世界里的每個人、每件事,都指向著悲劇的結局。可是若你仔細去想,這些所謂的命運,又何嘗不是每一個人自身,與這世上的萬物生靈,一起共同造就的?” 世清的話,像是針一樣扎在柳眉心里。 她曉得對方說得沒錯。 就拿金釧來說,她性烈如火,又口無遮攔,才會有被攆之事發生;而金釧憤而投井,卻與周圍人的八卦議論、眾口鑠金,有密不可分的聯系。畢竟京中大戶人家世仆盤根錯節,各處聯絡有親,東平郡王府要從賈府聽說些閑話,原也是容易的事兒。 只不過最后那絕望的奮身一躍,卻是金釧自己的選擇。 性格決定命運,環境左右命運。 這世界,便是個復雜的有機體——命運未必就能主宰一切,可卻又決計不能看輕了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