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占了這材料的優(yōu)勢， 就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贏下這比試。所以你特特提出， 旁的料理， 一概不比， 只比這河豚菜式，對不對？”

    柳眉左一個“是不是”，又一個“對不對”，偏生那東瀛王子一個字也反駁不得， 尷尬得要命。

    可是他還是沒有弄明白，明明是無毒的白子，他也只是簡單處理了一回而已，怎么就帶上了劇毒而已呢？

    “只可惜啊，你運(yùn)氣不大好，遇上了極為難得的——雌雄一體的河豚魚。”

    ——雌雄一體？

    那東瀛王子望著柳眉，如墜霧里。

    柳眉轉(zhuǎn)身回去，又撥弄撥弄剛才她嘗試過的那枚白子，說：“白子其實(shí)是河豚雄魚的……精……巣，白子無毒；而河豚雌魚的卵巢則有劇毒。雌雄同體的魚，這有毒與無毒的兩種部位傍生在一處，你卻并不知情，沒有將毒除盡……”

    其實(shí)她也是處理多了母河豚，見多了淺黃色的卵巢，當(dāng)時見到圣人挾起的那枚白子底部帶有淺黃色的物質(zhì)，立即就想到了這一點(diǎn)。

    “所以說你運(yùn)氣不大好——”

    “圣上福澤深厚，自有上天護(hù)持庇佑，就算剛才沒有我試食，也自然會有別的法子辨出這枚有毒的白子……”

    柳眉這么說著，紫宸殿中的旁人聽了，莫不暗暗點(diǎn)頭，心想，這小家伙兒真是會說話，明明是那樣兇險的事兒，也能說成是圣人的福澤。

    “……而你，就是這么倒霉，因?yàn)檫@么一條雌雄一體的怪魚，毀了你本可以替東瀛廚道揚(yáng)名立萬的機(jī)會。”

    柳眉聳聳肩，露出一個好可惜的表情，末了又補(bǔ)足一句，“如果你沒有刻意作弊，也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吧！”

    柳眉這樣一說，紫宸殿上高坐著的圣人也已將此事的處理方式盡行想通——

    這件事兒原本就是廚技比拼，與其給那東瀛王子扣上個下毒行刺的大帽子，倒不如將這事兒推回廚事上頭，只說這是東瀛王子技不如人，偏又用那等見不得光的伎倆，結(jié)果捅下這樣大的簍子——然后圣人自己再做寬宏大度狀，表示既往不咎，只命人將這倒霉王子押回東瀛，讓東瀛人自己收拾便好。

    于是他端坐龍座上開口，卻不再理會那倒霉王子，只盯著東瀛使臣，寒聲問：“貴使怎么看待此事？”

    東瀛使臣早先受到莫大驚嚇，令他的宿疾羊癲瘋都發(fā)作了，還是這宮里的太醫(yī)將他“扎”好的。

    所以此刻這使臣還有什么好說的，只得伏身叩頭向圣人致歉：“大皇帝陛下明鑒——這……這是我等的不是，還請皇帝陛下寬仁大量，能讓本使將王子帶回本國，交由本國國主處置。”

    什么挑戰(zhàn)中華上國的烹飪之技，他反正是再也不敢這個開口了——對方皇帝陛下若能不追究己方的責(zé)任，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

    圣人臉色陰沉，似是對這東瀛使臣的提議并不滿意，嚇得那使臣左求右求，好求歹求，圣人才勉強(qiáng)點(diǎn)頭答應(yīng)，開口教訓(xùn)：“只是這食河豚之事，兇險非常，貴國難免會有那等不自量力，又自以為是之人，以為習(xí)得了不二之術(shù)，使出來才曉得是害人害己……”

    圣人一樣是個口頭上不讓人的，當(dāng)下拐彎抹角，尖酸刻薄地狠狠地?fù)p了那東瀛王子一番，這才輕輕放下，“念在此事只是王子一人之過，朕不忍苛責(zé)東瀛一國之民，便依貴使，將此人帶回，交給你們國主發(fā)落吧！”

    整個東瀛使團(tuán)，終于稍稍松了一口氣。東瀛使臣則跪謝圣人寬宏大量，澤被天下蒼生，并應(yīng)承以后東瀛之人想要料理河豚，一定要專門拜師學(xué)藝，持證上崗，以避免此類事件再度發(fā)生云云。

    接下來整個使團(tuán)心驚膽戰(zhàn)地叩謝了圣人圣恩浩蕩，這才牽著那繩球王子退了下去，沒忘了再帶上如癡如醉的鬼見，一行人快馬加鞭地渡海歸國，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不敢再與別的藩國接觸，生怕惹惱圣人。

    *

    勝了這一仗，整個紫宸殿中，不免諛詞如潮。

    人們一贊圣人福澤深厚，二贊忠順親王技藝驚人，倒顯得這整件事兒與柳眉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倒是圣人還有些自知之明，曉得今日之事，若無柳眉喝破白子有毒，他自會遇上極大的兇險，柳眉可以算是救駕有功；此外，若無柳眉辨清這白子之毒的來龍去脈，東瀛之事，也難以輕易善了。

    圣人雖不喜柳眉與世清走得太近，可是表彰一下柳眉還是必要的，否則以后再遇這等事，無人給他盡心盡力辦差。

    所以，圣人端坐在龍椅之上，略略俯身，問柳眉：“……小柳，”

    實(shí)在沒轍，先用這個稱呼吧。

    “今天你對朕、對國家社稷，都可算是立下大功，因此朕問你，想從朕這里，要什么賞賜？”

    這時候柳眉本來已經(jīng)想要收拾收拾走人了，她還惦記著回去給賈蕓小紅烹制婚宴那回事兒呢！

    可是圣人既有這份心，她也不能不要啊。柳眉認(rèn)真地想了想，沖上頭行了一禮，說：“謝圣上的賞。小民想要請求圣上幫一個忙……”

    她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上頭端坐著的圣人便想岔了。

    圣人抬眼瞅瞅世清，又瞅瞅柳眉，覺得兩人固然是差了點(diǎn)兒年紀(jì)，可是形貌上卻頗為相配。再想想，適才與那東瀛王子比試廚技之時，世清百般回護(hù)，多方照料，柳眉卻也顯見得是個精乖聰穎的，兩人配合無間，似乎這時世間沒有比這兩人更加登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