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柳眉只說一句要去廚房幫忙招待“貴客”，對方便不敢怠慢，便即放行。

    柳眉想，大約這賈府上下都被吹過了風(fēng)，知道前來的這位“貴客”，乃是個極為挑剔的老饕，所以無人敢于在飲食上有所怠慢，紛紛放行。

    到了小廚房，柳眉推門，果然見自己娘正在廚房里發(fā)愁。

    “眉兒！”柳母見了柳眉，就似見了救星，“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趕緊幫娘想一想。”

    她一面原地來回踱步一面搓手，口中喃喃地道：“來得太急了，一點兒風(fēng)聲也沒有，又催得緊，眼下什么也來不及做啊！”

    柳眉一瞅，見小廚房里上等食材不少，甚至燕菜元貝之類都有，但大多沒經(jīng)過處理，要用這些食材，怕是還要等好久。

    “娘，做點心不成么？用這些材料做菜式，只怕要天黑了才能上菜呢！”

    柳母也說：“我就是這么說啊！可是上頭說那位貴客是沒有用過中晌飯就過來的，只用點心招呼恐怕就太怠慢了。然后我跟人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旁人就指著我們廚房一屋子的材料說，這這這……這不是米么？誰讓你做無米之炊了？”

    柳眉氣結(jié)，“這話誰說的？”這真是太強人所難了，不是解決問題之道。

    “王善保家的……”柳母郁悶地說出了這名字，然后趕緊將跑偏的話題又扯回來，“眉兒，你說說看，到底做什么好？”

    “娘，咱們還是先想想，在一時三刻之間，咱們能做出什么來吧！”

    柳眉說到這兒，在空氣中嗅了嗅，問：“娘，這是什么味道，怪香的。”

    “這是廚房里早間剛得的一點兒子胭脂米，本來是你們院來人遞話，說是寶二爺要的。我惦著用這胭脂米熬粥最耗辰光，所以就先頓在鍋上了。”

    柳眉一聽，來了精神，轉(zhuǎn)身去揭了鍋蓋。頓時，一股異香混著氤氳水汽撲面而來，而鍋內(nèi)的粥已經(jīng)煮至胭脂色。

    “娘，這粥就行。眼下火候剛好，不用再多熬了，再多熬反而有損米的香氣。”

    柳眉知這種米名叫御田胭脂米，較之尋常紫米，色澤更為紅潤鮮艷，米香也更加濃厚，原本是上等貢米，如今有少許在市面流通的，不過價格高昂，一斗難求，賈府小廚房也不過得了這么些，熬給寶玉這樣的公子哥兒。

    呈這個上去，倒也不失體面。

    “除了這個粥，咱們還能做什么配粥的小菜么？”

    柳母想了想，為難地道：“主要那些好點兒的材料都招呼園子里的姑娘們都用完了，今兒新得的都還用不得……如今，如今也就能做個野雞瓜齏。”

    野雞瓜齏其實還蠻百變的，因為這道菜，就是用野雞的雞胸rou，炒各種各樣的碎咸菜。

    試想一下，新鮮的野雞雞胸，炒得嫩嫩的，里面拌著剁成碎末的雪里蕻醬乳瓜蘿卜干大頭菜——確實配粥非常對味……可是，能捧出來招待世清么？

    柳眉憑空想象了一下味道，說：“可以的，娘！您上回用過的那一點兒子瑤柱醬，現(xiàn)在還有么？”

    最近這一陣子小廚房用瑤柱用得比較多，柳母為了圖省事，就用剩下的瑤柱與海米混在一處，做了一小罐子瑤柱醬。所幸天氣寒冷，做出來的也不會輕易便壞，這時候便派上了用場。

    “好，眉兒，聽你的。”柳母對柳眉那滿肚子的“鬼點子”十分信任，當(dāng)下就迅速地將現(xiàn)成的野雞胸脯rou切成丁，稍許調(diào)味去腥上漿，下鍋過一遍油，然后就將齏菜取了一點出來，加一勺瑤柱醬炒出香味，再下雞瓜丁子。

    母親在cao持那道野雞瓜齏的時候，柳眉則去切了點新鮮的冬筍與冬菇，打算做個熗雙冬——雖然這只是個簡單的素菜，可是在這個季節(jié)里，這兩種食材都正逢最好的時候。雙冬切得，柳眉用熱鍋一熗，立即便調(diào)味勾芡出鍋，這道菜——只吃一個“鮮”味。

    柳眉做來十分用心：既然世清是因為她的緣故，在大雪天趕來這里看她，那她至少應(yīng)該盡到地主之誼，就算是食材很簡單，她也想讓自己的誠意能讓對方見到。

    一時母女兩個精誠合作，兩道菜已經(jīng)飛快地做好。

    蘆雪庵那邊已經(jīng)又有人來催了。

    “娘，那我去蘆雪庵送食盒！”柳眉將三層的食盒放好，準(zhǔn)備提上出門。

    柳母卻表情堅毅，搖搖頭，說：“不，眉兒，你娘是這小廚房的主事，要是上頭覺得這不夠好不夠隆重，那也是你娘的責(zé)任……決計不能讓人怪到我兒頭上。”

    說著，柳母便抬起頭，帶著視死如歸的神情，拎著食盒，就隨著前來催的人一起往蘆雪庵去。

    柳眉：拜托啦娘，沒有這么恐怖的好不好！

    只不過目送母親出門，她竟然雙腿一軟，覺得有些站不住。這時候她才發(fā)覺，早先她的鞋襪全部被雪水打濕，一直到此刻，她的雙腳都還未暖和過來，此刻有些麻了，自然站不住。

    柳眉索性搬了個小杌子坐到灶臺跟前，一面將雙腳從裙裾下伸出來，靠近灶火暖暖，另一面她手里還不停，捧著一個小石臼，飛快地將事先蒸熟的江米搗碎成粉，準(zhǔn)備做一個軟香糕。

    冬令賞雪之時，若是能捧著一碗熱乎乎的粥水，配著點兒下粥的小菜，飲一碗下肚，待肚腹里不空了，再飲一杯熱茶，配上暖烘烘、松軟軟的甜糕——世清在大觀園消磨的這一個下午，應(yīng)該不算那么難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