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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最驚訝的人莫過于林小紅,她知道柳眉的身份,自然也曉得忠順親王決計不是起了什么龍陽之興。 她知柳眉的才氣,不愿看著朋友被埋沒,所以才主動請了柳眉到鴻順樓幫忙。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竟會看著柳眉陷入麻煩。這么想著,林小紅雙手在袖子里緊緊握住,掐出一點血痕來。 而解小川臉色慘白,退在一旁,木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此刻他終于明白,他就是流年不利,一切都不曾屬于他,無論是那將將要到手的御賜招牌……還是柳眉。 柳眉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抬起頭。 世清放開她,讓她自行轉過身,獨自面對花廳里噤若寒蟬的人們。 “蘭英之酒!” 她說,聲音有點兒發顫。 在她身后坐著的茗園主人明顯地震了震,目露欽佩之色。 余人卻沒聽明白,一片迷茫。 “昔日枚乘于《七發》之中曾有云,‘蘭英之酒,酌以滌口’,此酒飲后,唇齒有余香,卻是極淡的蘭花香味,忠順親王殿下適才所飲之酒,乃是蘭花所浸,因此可以稱作‘蘭英之酒’。” 柳眉重新開口,確實恢復了鎮定與自信,越說越平靜,越說越流暢。 萬萬沒想到啊! 柳眉被忠順親王殿下這樣……當眾這樣……之后,她想到的,竟然還是品鑒酒的味道。 自有那心底純良之輩諸如魏老三,幾乎要伸出大拇指,盛贊柳眉的專業精神。 可是他卻不懂,這是柳眉在捍衛自己那一點點僅剩的自尊——她袖底緊緊握著拳,極力鎮定,想要挽回顏面,仿佛剛才那不是觸及她靈魂的深沉一吻,而只是公事公辦,只是為了辨識他口唇之際依稀的酒味,只是為了一場比試的勝負…… 不過,這場比試,她贏了。 茗園主人在后擊掌,大聲叫好,開口道:“確實是‘蘭英之酒’,剛才若不是親王殿下私下向在下透露,在下也會苦苦思索,這點幽幽淡淡的香氣和微苦味道究竟是什么。” “沒想到柳師傅竟辨得如此清楚,而且連此酒的典故出處都能說得一清二楚。這品鑒天下名酒的本事,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柳眉轉過身,朝茗園主人躬身致謝。她心里對這人頗為感激,竟然替她開脫掩飾,將世清適才貿然吻她的舉動一本正經地說成是“品鑒名酒”。 “所以,還有哪位當真對這次比試結果不服的?”茗園主人好人做到底,干脆開口,替世清與柳眉發問。 底下再無人敢接口,無人敢質疑——柳眉身后兩步處,就站著那叫人看了就不寒而栗的冷面王世清。他的神態、站姿,無一不在昭告天下,柳眉,從頭發絲兒到腳后跟,都是他的人。 “那便就此定了,今日比試的勝者,就是京中的鴻順樓。諸位辛苦了。”茗園主人見再無異議,便大聲宣布結果。 “此外,”世清卻在一旁補了一句,“在座各位俱個表現優異,值得嘉獎。這次四家進京,除了能從本王這里領到賞賜之外,本王也會命人昭示天下,川魯粵揚,四大菜系,各自以在座酒家為尊。” 這話聽著很是榮光,可是老jian巨猾如周李等人卻明白,這是世清在護著鴻順樓呢! 以后天下的酒樓廚子再想打擂臺,都會先找自己菜系執牛耳之人先比一場再說,誰有空千里迢迢到京城來找鴻順樓麻煩? * “眉兒,你說說你……你以后到底打算怎么辦?” 柳眉終于熬到了與林小紅一起上車回賈府。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而柳眉熬了一夜,此刻覺得累得渾身都要散了架一樣,一上車就倒頭要睡。 “等等,眉兒,先別睡死了,先把衣衫什么的都換回來啊!” 小紅趕緊推她起來,柳眉便只半閉著眼任憑小紅折騰,把她身上的男子長袍換下來,換回賈府小丫頭那身標配:襖子、比甲,加裙子,外面再裹上一件大毛衣裳。 林小紅跟著就拆柳眉的頭發,一面拆一面說:“都是這條桃紅的頭繩不好,真給你招桃花了。” 柳眉裝死,不搭腔。 “你說話啊!”林小紅推推柳眉,“不會你也真的喜歡上那位兇巴巴的親王殿下了吧!”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都怪我不好!這回若是叫柳嬸兒知道了這事兒,肯定不會好生與我干休,指不定嬸子還會下決心,先趕緊把你嫁出去……” 柳眉懶懶地道:“你不說,我不說,老邵他們當時都在外頭,誰也沒瞧見……以后誰還會記得這事兒?” 她是會去努力遺忘的——只是當時那樣劇烈的心跳了好一陣,她也不知自己多久才能成功地忘掉。 “吁——那就好!”林小紅長舒了一口氣,只不過她關心朋友,免不了多說幾句,“你也該知道,那人……那人的身份,與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實在是有著天壤之別。” “就如你,我是知道你有才有貌,心底也是頂頂地好,可是又如何?哪怕你是良民而不是奴婢,你進到那個忠順王府里,怕也只有被人磋磨的份兒……” 柳眉暗暗地想,是啊!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代,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而她……她什么都不是。若真要惦記著他,豈不是自尋煩惱? 只是……有些事情,經過了便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