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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這小廚房的一場風波平息, 柳眉幫母親將一切都收拾打理妥當, 有反復叮囑了,要母親不要誤了新立的“規矩”,這才告辭回怡紅院。 入夜,柳眉臥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做起亂夢來, 一會兒見到司棋執意要嫁潘又安,家中不允, 司棋就要去撞柱尋死,潘又安突然出去去救她,卻突然變成蔣玉菡的樣貌,攔著襲人, 不讓她尋死…… 這夢境紛亂, 柳眉明明能感覺周圍如此地如此不真實, 卻始終無法醒來—— 忽而眼前又變了景象, 涌上大片大片的血紅…… 如今柳眉才曉得, 當日在鴻順樓里,邵大廚用“血流成河”四個字形容當年鐵網山之事的時候,為何滿臉恐懼。世上任何一個人見了眼前的情形,以后都時時做噩夢的—— 柳眉的噩夢, 就是這樣一場屠殺。尸山血海之上,猶有人在拼命求生,卻被上前檢視的兵將一一戮死。 鐵網山,原本就是一座刑場。 在這偌大的刑場跟前,面沉如水的世清立馬橫刀,眼神鋒利,冷酷如死神。 但凡有兵將上前請示,世清只微微一點頭,少頃便會有凄厲的悲號慘呼聲響起。 柳眉被完全嚇懵了,即便在夢中,她也用雙手緊緊地抱著口唇,防止自己的驚呼聲就此脫口而出。與此同時,她心里好似也被一塊巨石壓得死死的,不斷地往下沉。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悲呼聲漸漸隱去。只見有小黃門捧著旨意過來,世清下馬接旨。他大約接到的是褒獎的旨意,立起身,向身后追隨的兵士點頭致意,后者則爆發出一片盛大的歡呼之聲,與他們身后無數早已赴死的冤魂相比,對比著實鮮明。 忽然間,刑場與兵士倏忽消失不見,柳眉眼前只余世清一個。柳眉只見一枚冷箭從遠處射來,正中世清后心。柳眉再也無法控制,驚呼聲從口中溢出,可是世清卻已經消失不見,這世上,只剩柳眉孤單一個…… 瞬間柳眉只覺得心頭劇痛,如被刀剜了一般。 明明只是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男子,她也知他手上沾過無數人的鮮血,可是她總覺得自己與對方之間,因為那種特殊的聯系……因此才能感同身受。 柳眉捂著心口,一下從榻上翻身坐了起來,只覺得一顆心幾乎在喉嚨口砰砰直跳,滿頭滿身都是冷汗。至此,她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從夢境中掙脫出來了。 她喘息片刻,試圖在意識里呼叫她的系統。與以前很多次呼叫一樣,她沒有得到系統的半點回應。 柳眉坐在榻上,月光如水,從窗外皎皎地灑在她榻前。柳眉抱膝坐了許久,做了一個決定。 她決意要打聽一下忠順親王此人的全部。 * 身為一個小丫鬟,在這個園子里,要打聽世清的事,最好的求助對象,就在她住的怡紅院里,是她名義上的主子,賈寶玉。 “眉兒,你怎會想知道這些?”寶玉聽了柳眉所請,驚訝地問。 “認識一個朋友,有點兒想去忠順王府當差。只不過對那府里上頭那位的情形不甚了了,所以托我打聽一二。” 寶玉不疑有他,“這個簡單,我出去問問那些清客相公便是。只是眉兒,你想要打聽什么?” 柳眉很堅決,“一切關于他的事情,尤其是,舊事。” 聽見“舊事”兩個字,寶玉的臉色就有點兒發沉,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應下她的請求。 隔了兩天,寶玉將柳眉偷偷叫到自己房內,將打聽到的結果一一告訴柳眉。 世人所傳,這位“忠順親王”,不外乎兩個特點,一個是“嗜殺”,另一個是“好吃”。 “嗜殺”說的是世清的黑歷史:身為皇族,又非嫡非長,他一向只領著兵部與刑部的差事。然而十年前,因在鐵網山一案之中立下大功,因此被今上欽點,由郡王晉位為親王。 可因那鐵網山一案疑點頗多,至今仍有人試圖翻案,也因此將世清視作大仇。這十年來,這位親王曾經多次遇刺。 最最驚險的一次,莫過三四年前,有人暗中放了冷箭,射中親王后心,當時太醫明明斷定必死的,竟卻也漸漸救過來了。 柳眉聽到這里,忍不住低頭。三四年前,算算差不多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按照系統以前說過的,現在的忠順親王是它的分|身,與原型毫無瓜葛,卻繼承了原型的一切。現在聽說了這些事,柳眉開始覺得,也許現在的這個“世清”,是與她前后腳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而“好吃”這一點,柳眉已經領教過了——這人不僅“好吃”,而且“會吃”,甚至吃得挑剔非常,若非他位高權重,只怕天下沒幾個廚子是愿意伺候他的。 “眉兒,”寶玉見柳眉凝眸沉思,“我有一句話,托你送給你那位‘朋友’——若是還有旁的選擇,就莫要去忠順親王府上當差了吧!畢竟親王當年曾經樹敵無數,留在那人身邊,只怕易遭池魚之殃。” 柳眉聽得心中一動,抬起頭來看寶玉,只見對方正帶著無限關切看著自己,似乎已經猜到她那位“朋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其實還有一點,寶玉一直沒好意思對柳眉說——那就是坊間盛傳,那位忠順親王,好的是男風。早先蔣玉菡被養在忠順親王府的時候,這等傳言尤甚,只說蔣玉菡是親王本人的禁臠云云。而最近蔣玉菡銷聲匿跡,也有傳言說是世清起了妒意,查問到蔣玉菡的行蹤之后,便即捉拿回府,再也不許此人拋頭露面。人人都將這等閑話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們是親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