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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爽齋中諸位“詩翁”可是剛剛才撂下筆,品評完各自的詩篇。他們聽見柳眉說著菜也得了,自是大感好奇,“呼啦”一下,全涌到外頭來。 早先小廚房送來了各人的飯, 此刻兀自放在秋爽齋正廳之中。可各人卻更關心的是柳眉手里的食盒。 柳眉打開食盒,先將第一層里頭的東西取了出來。 只見是一對纏絲白瑪瑙碟, 里頭分別盛著紅菱與雞頭米兩樣果子,都只用清水煮過,連調味都沒得調味,只是擺在那一對碟子里, 顏色鮮亮, 看上去極是明快。 眾人“哦”了一聲, 只有寶玉大聲贊了一聲“好!” 秋爽齋里的姑娘們都看著寶玉, 寶玉的音量便放小了些, “顏色配得好看……” 柳眉笑道:“寶二爺,這只是配的幾樣點心,還沒到三姑娘點名做的那道菜呢!” 寶玉絲毫不覺得尷尬,只沖柳眉笑了笑, 拍著手說:“真的是好香,眉兒,別讓我們等了!” 旁邊坐著一直不說話的迎春也道:“確實是香!” 她坐得離食盒的位置很近。 探春聽了便笑:“看來得趕緊命人包賞金荷包去了。不過,小丫頭,你的這菜,可要點題才行,若只是隨意兩件秋天的食材做來,我可是不認的。” 柳眉笑笑:“三姑娘,您就瞧著吧!” 她說著低下頭,起開食盒的第二層,將里頭一只白瓷繪纏枝青蓮的大海碗取了出來。 里面盛的是一道魚羹,魚湯呈淺淺的乳白色,魚rou片成片,在魚湯中載沉載浮。最出奇的是,魚湯上面浮著一層金黃色的花瓣——是秋日里盛放的菊花花瓣。淺白色的湯羹之上,浮著金色的花瓣,鮮明奪目,煞是好看。 柳眉去取了湯碗來,李紈忙站起來,幫在座之人一起布菜。 “這是鱸魚?”探春接了湯碗在手中,用勺撥了撥,聞了聞香氣,突然福至心靈,悟了過來。 柳眉笑著道:“是!” 她隨即開口,簡述這道菜的做法:“這是先將鱸魚剔骨,魚骨與姜片一道下鍋過油,再加冷水,熬出高湯來,再濾去一切雜質。待湯滾開,下魚片,燙熟,調味,再加入焯燙過的金菊花瓣,就得了。” “蕉客無話可說,只能趕緊去包個大的荷包,是也不是?”旁邊寶釵嘗了一口湯,笑著打趣探春。 柳眉則悄悄抬眼,望向黛玉。 黛玉也正捧著一只小瓷碗,品了一小口湯,這時候正抿著嘴,沖柳眉微笑。 這件事兒,在座就只有黛玉與柳眉兩人知道。 當日在北靜別院里,黛玉在北靜太妃里,當著柳眉的面兒,講過那“莼鱸之思”的故事,便是個“秋風起,思及吳中莼鱸,遂辭官返鄉”的故事。那天柳眉做過莼菜湯,但遺憾的是沒有鱸魚,只得用當地塘里的鮮魚做魚圓來配。 眼下秋風起,則正是鱸魚肥美的時候。而柳眉這道羹,也因“莼鱸之思”的典故,緊緊地契合探春那“秋風起”的命題——只可惜這時她又弄不到莼菜了。 早先黛玉向柳眉使眼色,就是在提醒她這段典故。 而柳眉,又哪里有不記得的道理。 旁邊惜春看看碗內的花瓣,猶豫了片刻,才嘗了一口,問:“這個又是什么典故?” 黛玉坐在惜春身側,輕笑了一聲,說:“藕榭君難道是忘了,《離sao》里寫著的,‘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如今可不是晚上?咱們這些詩翁聚在一處,仿屈子之食菊,豈不是妙哉雅極?” 眾人聽了,也都覺得有道理,紛紛贊黛玉替柳眉將這道菜解得妙上加妙。 柳眉卻知道,在湯羹里加上這些菊瓣,只需片刻,就可以讓魚湯帶上一些清新的花香味。只是花瓣的量不能多,過多則過寒,便不好了。 一時間眾人都嘗過了湯,又大多就了此前送來的碧粳米飯與其余幾樣小菜,將晚飯食畢。 黛玉見那纏絲白瑪瑙碟里盛著的紅菱與雞頭米,顏色鮮亮,極是可愛,忍不住伸手,便要取一個來剝。 柳眉見了連忙道:“林姑娘請放著我來剝。” 她只黛玉畏寒,紅菱雞頭米這樣寒涼的小食怕是吃下去會受不住,趕緊從食盒里又取了一道點心出來,放在黛玉手邊,說:“這個是小廚房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姑娘先嘗嘗這個。紅菱與雞頭這兩樣,有些微寒,一會兒姑娘少嘗一點兒。” 旁邊寶釵當即笑著轉向寶玉,打趣道:“寶兄弟,要是旁人不說,我只當這丫頭是瀟湘館的丫頭,誰想得到竟是你怡紅院的?” 寶玉嘻嘻笑道:“如今我也管不著這丫頭了,鳳jiejie讓她在小廚房幫廚,她可不是我院兒里的丫頭,她是我們大家的廚娘呢!” 原本李紈等人確實不知柳眉在小廚房幫廚的事兒,聽寶玉這么說,先是感到驚奇,再是贊嘆,紛紛覺得柳眉的手藝總算不曾屈才。 寶釵倒是微斂了笑容。 她想起幾年前在梨香院的時候,越發覺得當時柳眉就是個可造之材,只是那會兒錯過了。 柳眉不說話,也絲毫不露得意之色,只是默默地幫著剝了一大碟的紅菱和雞頭,但是放得離黛玉遠遠的。寶釵看了,更是高看柳眉幾分,心里暗暗惋惜。 最終這道“秋風起”的金菊鱸魚羹,得了探春賞下的好大一個荷包。柳眉自拿了去交與柳母,另留了一點兒小錢在手里,打算等下回得了材料,做點兒像樣的點心拿到怡紅院里請眾人嘗嘗,以感謝一下大家伙兒幫著擋住趙姨娘的“解圍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