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汪水蘭端著湯碗的手一滯，似乎沒明白宋小西這句話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著面前這個眉眼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兒。

    宋小西扯了扯嘴角，笑容不太明顯，若仔細看，里面夾雜了一絲嘲諷的意味。

    “我記得我小時候，你從不下廚，別說煲湯了，就是煮個粥，你都不會。”

    宋小西清楚的記得，那時候汪水蘭經常因為吃飯問題跟宋國峰爭吵。

    汪水蘭雖出生底層家庭，可是父母疼愛，從小到大，沒吃過一點苦頭，別說是做飯了，就連洗個碗，父母都不舍得讓她伸手。

    比不上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但也是真正的嬌生慣養。

    宋小西視線落在汪水蘭即使保養得當，依然能看出是經常做飯的那雙手上，眸光復雜，繼續低聲道，“你就真的那么愛那個男人，甘愿為他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汪水蘭這會兒才明白宋小西剛剛話里的意思，聽到她此時的問題時，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啟達說他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想念家鄉的菜，而且，他經常出去應酬，喝酒都把胃給喝壞了，所以我就專門去報了一個學習做中餐的班，然后每天給他變著花樣做飯，現在他胃被我養得很好，胃病也好幾年沒犯過了。“

    汪水蘭認為，為自己心愛的男人去改變，談不上后悔不后悔，反而，她覺得自己很幸福。

    望著汪水蘭臉上心滿意足的笑意，宋小西嘴角邊的弧度便不斷擴大開來。

    “那我呢？”

    宋小西沉聲問道。

    汪水蘭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小西垂眸，盯著石桌上那碗香氣四溢的補湯，慢慢開口道，“我因為早產，從小身子就弱，消化系統也不好，吃不得外面的飯菜，醫生也叮囑過你，不要讓我亂吃外面的東西，說不衛生。

    偏偏你又不會做飯，只能帶著我去外面餐館吃，每次吃完回來，我都會拉肚子，有時候還上吐下瀉。

    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我四歲的那年，你帶我去外面吃飯，回來后我就上吐下瀉不止，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食物中毒，為此，爸爸還跟你大吵了一架。

    那時候你怎么說的呢？哦，你說這不能怪你，誰讓你不會做飯呢，還說，”宋小西說著，瞧了眼對面端坐著的汪水蘭，眼中染了薄涼的笑意。

    “你說要怪就怪我太嬌氣，不就吃個飯而已，那么多人都去餐館吃飯，怎么人家都能吃，我就不能吃。”

    汪水蘭似是也想起了是有過這一段往事，臉色有些難看，嘴唇蠕動著，想解釋什么，最終還是又咽了回去。

    那一次，因為食物中毒，宋小西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的院，也是那一次，宋國峰第一次動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當時就氣哭了，整整一個月沒理宋國峰，就連宋小西住院，她都沒管，還是宋國峰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在醫院照看的宋小西。

    也是那一次之后，宋國峰無論工作再忙，都會回家把飯做好，然后再去單位繼續加班。

    從那以后，宋小西的腸胃才好了一些，沒有再動不動就生病。

    不知道是不是憶起了往事的緣故，汪水蘭再看宋小西時，目光里增添了一抹愧疚之色。

    仔細想想，自己以前似乎確實做得不太妥當。

    內疚，倒談不上，畢竟那時候她是第一次當mama，而且還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出差錯，也難免的。

    汪水蘭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抬頭，看著宋小西，試探的問道，“你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記恨我的吧？”

    宋小西嘴角噙著笑，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不該記恨你呢？”

    汪水蘭一噎，臉上帶了一層薄怒，“就算我以前對你有照顧不周到的地方，你也不能因此不認我啊，怎么說，你也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你的命還是我給你的。”

    看著憤怒不已的汪水蘭，宋小西只覺好笑，她舔了舔干澀的唇瓣，眸子里帶著自嘲的笑意，“是啊，怎么說，我也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rou啊。

    這么多年來，我也一直拿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我不斷告訴自己，告訴自己，我的mama是愛我的，愛爸爸的，愛這個家的，我相信她只是一時糊涂，等她醒悟過來了，就會回到我跟爸爸身邊，回到屬于我們的這個家來。

    可我等啊等啊，等了整整十五年。

    這十五年，耗盡了我所有的希冀，可笑的是，即使這樣，我還在奢望著，奢望有一天你會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拉著我的手，告訴我你是我的mama，你沒有忘記我，你始終還愛著我。

    是的，你終于回來了，終于站在了我的面前，可你卻不是以我母親的身份，而是以別人mama的姿態，把另一個女孩子護在自己懷里，來為她向我討回公道。

    你知道我那天有多失望，心里有多痛嗎？

    你毀了我堅持十幾年來的信仰，你也讓我對mama這個詞，徹底失望了。”

    或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宋小西眼中閃著淚光，在陽光的照耀下，看起來是那么的刺眼。

    汪水蘭也沒想到宋小西今天會跟自己說這樣一番話。

    尤其當看到宋小西眼中的淚水時，要說一點都不動容，那也是不可能的。

    “小西，你……你聽mama給你解釋……”

    “解釋什么？”

    宋小西冷聲打斷了她，“解釋你為了討好別的男人，甘愿洗手作羹湯，也要拋棄那個在你背后默默為你煮著一日三餐的丈夫？

    還是解釋因為你的繼女是從小被你在手心里捧著長大的，所以你對她的感情比對我這個親生女兒深厚的多？

    還是解釋我只是你激情燃燒后所剩下的障礙物？”

    汪水蘭被宋小西的話氣得拍案而起，“宋小西，你怎么跟我說話的，你真是太極端了，這世上離婚的夫妻千千萬萬，難不成他們每一個人的孩子都像你這樣，帶著一身的刺去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

    我跟宋國峰是真的沒有感情了，勉強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幸福，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生活的有多痛苦，多壓抑，我只是為了尋求自己的幸福而已，我哪里做錯了，要讓你這樣記恨我，厭惡我？”

    汪水蘭在心里告訴自己，今天是過來跟宋小西緩和關系的，不能鬧僵了，可是這孩子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渾身都是刺，她實在是忍受不了。

    不就是離個婚而已嗎，怎么她就不可饒恕，罪孽深重了呢？

    “沒有感情？”

    宋小西嗤笑出聲，“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二十多年的感情還叫沒有感情？

    你忘記了你結婚當天的誓言了嗎？無論疾病或是窮苦，永遠不離不棄。

    還有，你是怎么答應外公外婆的，說永遠不會跟爸爸離婚，可是你呢，婚內出軌，對婚姻不忠，褻瀆了爸爸對你幾十年來的感情。

    他是那么愛你，家里什么事情他不是遷就你，對你掏心掏肺，你呢，你為了貪享榮華富貴，拋棄了他，你只想到你的幸福，你的快樂，你可曾考慮過他的感受。

    他那么愛你，到頭來，你就是這么回報他的，不要說什么你有你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說到底，就是你太自私了，把你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傷害別人，背叛婚姻之上。”

    汪水蘭氣得胸口不斷起伏著，她雙手扶在石桌的邊緣，瞪著宋小西，“我背叛宋國峰？”

    汪水蘭怒極反笑，“我今天就告訴你，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是，我跟宋國峰結婚的時候，當著你外公外婆的面發過誓，永遠不會跟宋國峰離婚。

    但你知道，宋國峰結婚前對我發的誓嗎？”

    宋小西眉頭緊緊蹙著，沒有作聲。

    汪水蘭看著宋小西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他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要孩子。”

    宋小西狠狠一怔，繼而想到什么，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汪水蘭很滿意宋小西的表情，笑著道，“我一直都不喜歡小孩子，可以說是非常討厭小孩，所以在宋國峰跟我求婚時，我就明明白白告訴過他，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要孩子，如果他同意，那我就嫁，選擇權我給了他。

    他當著我的面發誓，說會尊重我的選擇，這輩子，我們都不會要孩子。”

    “那我是怎么來的？”

    這句話，宋小西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才問出了口。

    提到這件事，汪水蘭眼中閃著毫不遮掩的厭惡之色。

    “在我跟宋國峰結婚后的第三年，他偷偷在所有避孕、套上扎了洞，要不然，你以為這世界上還會有你的存在。”

    汪水蘭的聲音像是寒冬的冰凌，冷得宋小西牙齒都在打顫。

    “這就是你為什么一直不喜歡我的原因？”

    小孩子小的時候雖然什么都不懂，可是卻能分辨出誰是真的喜歡自己，誰又討厭自己。

    從小宋小西就知道，mama不太喜歡自己，她以為是自己愛哭，不乖，mama才討厭自己的，所以她就努力做一個懂事的孩子，盡量不給mama惹麻煩，不讓她不開心。

    她時刻小心翼翼的觀察著mama的臉色，生怕自己做錯什么，mama會越來越討厭自己。

    原來，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而是她不被歡迎來到這個世界而已。

    許是積壓在心底太多年的委屈，汪水蘭回憶的閘門打開之后便再也關不上了。

    “我發現自己懷孕時，你已經五個多月了，可能是你太瘦小了，即使五個多月，也沒怎么顯懷，要不然，我怎么會沒有察覺。

    我當時恨死了宋國峰，執意要去醫院打胎，宋國峰不讓，甚至還跪下來求我，讓我生下這個孩子。

    我沒同意，自己悄悄去了醫院，準備做引產手術，醫生說，孩子月份大了，而且很健康，引產手術做了不合適，還說，我的身體也不允許做這樣高風險的手術，輕則，終生不孕，重則，一尸兩命。

    不過，我這個人決定的事誰都不能動搖，就算再大的風險，我也要做，只是當我躺在手術室，準備做手術時，宋國峰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帶著我爸媽一起來了醫院，還闖進了手術室。

    我爸媽罵我狠，連自己親生骨rou都不放過，還說我絕情。”

    汪水蘭說到這里，低頭笑了起來，笑意有些冷。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他們不但不幫我，還罵我冷血，他們各個以死相逼，怎么辦呢，畢竟他們是生我養我的父母，我總不能真的狠心看著他們從樓上跳下去吧。

    就這樣，你在非我自己意愿的情況下出生了。

    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你，都是因為你，我的生活全部被打亂了，每天下班回來就是沉浸在孩子的哭鬧聲、吃喝拉撒的瑣碎中度過。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人生也不該因為一個孩子被困住。

    你口口聲聲說恨我，怨我，那你告訴我，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我心里的恨，又該怨誰呢？”

    汪水蘭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個魔咒，讓宋小西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她不被mama愛的原因，這就是她被拋棄的原因。

    原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從未被歡迎過。

    宋小西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石凳上。

    沈慕白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連忙大步上前，將她攬在自己懷中，“媳婦兒，你沒事吧。”

    他接到保鏢電話就立刻趕過來的，怕的就是汪水蘭那個女人又對宋小西說出什么狠毒的話來。

    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見宋小西目光空洞的樣子，他心臟驟然一縮，視線陡然射向汪水蘭，冷聲道，“你對她說了什么？”

    “我們母女之間說些什么跟你有關系嗎？”

    汪水蘭睨了一眼沈慕白，眼神輕蔑，“沈慕白，你這么擔心我對宋小西說些什么，是不是因為你心里有鬼啊？”

    “不知死活。”

    沈慕白冷眸睇著神情得意的汪水蘭，沉聲道，“別再讓我再看到你，再有下一次，就算你是宋小西的生母，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沈慕白說著，聲調陡然拔高，厲聲喝道，“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