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殷冉時(shí)，監(jiān)管放飯工作的阿榮走了過來。

    當(dāng)小妖盛好米飯，澆好菜食準(zhǔn)備端給殷冉時(shí)，阿榮忽然背對眾妖，率先接過了那碗飯。

    殷冉從阿榮手里接過碗時(shí)，便見里面躺著個(gè)蟲子，正是上午除蟲任務(wù)中常見的一種蟲。

    皺眉望向阿榮，便見女妖挑著下巴，滿眼嘲弄的看著她。

    “是你放的。”殷冉聲音涼涼的。

    碗中的蟲子還在動，顯然是活的，在它爬過的米飯上，留有綠色汁液，惡心的人頭皮發(fā)麻。

    “是又怎樣？”阿榮低哼一聲，笑道：“我們都挺喜歡吃的，你怎么這么挑食？可是瞧不起妖族嗎？”

    這話就是在故意挑唆人了。

    四周還在排隊(duì)的小妖皆朝殷冉望過來，少數(shù)只是單純打量，多數(shù)都帶著幾分?jǐn)骋狻?/br>
    殷冉恨不得將手里的碗扣對方臉上，可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亂來。

    雖然真動起手來，她未必全無勝算，但這些小妖恐怕都要上手給阿榮助拳，她絕對要吃大虧。

    肚子咕咕叫，忙一上午已然很餓了，偏偏遇到阿榮這種無腦女妖，雖不致命，卻惡心人。

    不想跟這種沒事找事的爛人攪扯，她轉(zhuǎn)頭對正排隊(duì)領(lǐng)飯的阿離道：

    “阿離，我這碗跟你的換，好不好？”

    阿離愣了下，看一眼阿榮，又看看殷冉，有些踟躕。

    還不待他開口，站在邊上的阿榮便一把拽住了殷冉手腕，冷聲道：

    “你再阻擾我們放飯，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阿榮既看不慣殷冉事事出頭，顯出似乎比她還強(qiáng)的天賦才能，更不爽這個(gè)人類少女勾的銀葉妖將目光老是隨著她轉(zhuǎn)。

    她早就想找殷冉茬，今天才終于逮到機(jī)會。

    殷冉只覺女妖手指冰冷，心里一陣陣膈應(yīng)，只見運(yùn)氣便要抽手逼退她。

    可她心念才起，忽聽‘啪’的一聲，下一瞬，攥著她手腕的冰涼手指便松開了。

    殷冉后退一步，回頭便見竟是銀葉妖將出手打了阿榮一巴掌。

    雖只是懲戒而未調(diào)用妖氣，但阿榮面頰上赫然五個(gè)指印，銀葉顯然下手不輕。

    “……”眾妖屏息生畏，紛紛低頭快速領(lǐng)飯離開，不敢多留。

    阿離領(lǐng)了飯，看殷冉一眼，默不吭聲動手從她掌中拿走有蟲的飯，將自己那一碗塞進(jìn)她手里，便也匆匆離開了。

    阿榮沒看到阿離的動作，只不敢置信的望著銀葉，顯得又惱又痛，激動的渾身發(fā)顫。

    “靈草園從來公正，未有過欺壓小妖的事。你如此惹是生非，可知錯(cuò)嗎？”銀葉收回手，雙目含怒，語氣冷凝。

    阿榮梗著脖子站了一會兒，終于扛不住銀葉的威壓，含著淚單膝跪下，垂頭認(rèn)錯(cuò)：“……阿榮知錯(cuò)。”

    “現(xiàn)在便向阿冉道歉，午飯也莫吃了，去把云菇園的肥施了。”銀葉又道。

    “……”阿榮低著頭，背脊微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啞然應(yīng)是。

    她站起身，轉(zhuǎn)頭看向殷冉，嘴唇抿直，終于紅著眼眶道：“對不起。”

    殷冉看看阿榮，又看看銀葉妖將，眸光閃了閃，轉(zhuǎn)而笑道：“阿榮管事大概不知道人類是不吃蟲的，沒事沒事。”

    阿榮挑眸瞪了她一眼，又向銀葉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開，直奔云菇園。

    四周小妖們領(lǐng)飯時(shí)都忍不住多看殷冉一眼，想到銀葉妖將如此當(dāng)眾為她出頭，那可大大不得了。

    若非是人類丫鬟大有厲害之處，那便是……嘿嘿，一直專注修行的銀葉妖將終于動凡心了。

    瞧著這人類少女倒是很漂亮，有妖族沒有的弱質(zhì)芊芊，嬌柔俏麗不可方物。

    真沒想到，這樣好看的銀葉妖將，喜歡的居然是人類。

    待小妖們打量過銀葉妖將看殷冉的眼神，那就更加篤定是妖將大人動心了——

    那種專注又炙熱的眼神可不會騙人。

    殷冉臉上掛著笑容，捧著阿離換給她的大碗蓋澆飯，跟銀葉道了謝，便準(zhǔn)備走到小牛妖他們那片樹蔭底下，與他們一起吃午飯。

    銀葉卻忽然道：“一塊兒吃吧？”

    “……”轉(zhuǎn)頭盯住銀葉俊顏，她踟躕幾息，才笑著點(diǎn)了頭。

    隨他到另外一處無人的樹蔭下，兩人各坐在一個(gè)石凳上。

    殷冉也不主動開口，只垂眸默默扒飯，瞧似個(gè)乖巧老實(shí)的女孩子。

    銀葉時(shí)時(shí)觀察她，見她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也不看他，終于忍不住率先道：

    “你修行基礎(chǔ)打的很好，馭氣做的很不錯(cuò)。”

    “謝謝。”殷冉偷看他一眼，又忙收回目光。

    銀葉見她模樣，嘴角微翹，便覺得她是跟他坐在一塊兒覺得害羞。

    年輕女孩子喜歡一個(gè)男人時(shí)，多是如此。

    他抿了抿唇，又道：“作為人類，在這個(gè)島上生活，很是不易。你很堅(jiān)強(qiáng)，做的很好。”

    語氣柔和溫軟，透著無限關(guān)切，無限憐愛。

    殷冉咀嚼的動作慢下來，長睫毛微微煽動，眼底流光隱晦不明，似是被觸動。

    銀葉長嘆一口氣，似是替她身世而嘆，直起身體微微后靠時(shí)，一個(gè)木質(zhì)小物忽然從他腰間掉出，咕嚕嚕滾到殷冉腳邊。

    銀葉低呼一聲，伸手便要去搶，殷冉卻已然看清那物，竟是個(gè)女人的木雕——

    且這木雕顏色黑褐，微微發(fā)亮，顯然是被把玩很多很多年了。

    盤的油光锃亮。

    他攥緊木雕，對上她打量的目光，忽而又一聲嘆，卻帶了幾絲悲愴之意。

    殷冉還不待開口問詢，他已輕輕開口：

    “很多年前，我還未化形時(shí)，便遇到了她。”

    他說罷轉(zhuǎn)頭望過來，灰色雙眸蒙了一層霧氣，竟有幾分惹人憐愛之態(tài)。

    銀葉神情憂郁，搖頭苦澀道：

    “后來我化形成人，再想與她一塊兒，她卻已病死了。”

    “……”殷冉抿唇望著他的木雕，似乎在研究到底是怎么雕的，又是怎么盤的。

    這……真的假的？

    為了騙她，搞這么大的嗎？戲演的這么真，還有如此專業(yè)的道具？

    他若是在騙她，裝這種神情，還……還如此俗套的造假木雕……那這也太無恥了吧。

    “她也是個(gè)人類。”他望向她，聲音有些含糊，那眼神仿佛穿透她，在看著另一個(gè)人。

    殷冉悄悄長吸一口氣，聳起眉抬眸對上他時(shí)，眼神逐漸也含了與他一般無二的酸楚。

    銀葉觀之，便覺她似是極其心疼自己的遭遇，正與他感同身受。

    悵然一笑，他忽然伸手在她耳側(cè)鬢發(fā)上撫了下，指尖微微觸到她耳廓，搔的她癢癢的，瞬間便紅了耳朵。

    “你也跟她一樣，又小又柔弱，卻格外倔強(qiáng)。”他聲音壓的低低的，語聲似如嘆息般，撩撥的人心癢難耐。

    和風(fēng)旭日，俊美妖異的青年眼神迷蒙，笑容清雅。

    淡淡看著她時(shí)，仿佛一幅名家畫卷。

    少女挑眉打量他，眼神有幾許迷茫，努力想探究他的一切，卻總難看透那雙灰色方瞳下的真實(shí)世界。

    遠(yuǎn)處許多小妖都在偷偷打量他們一妖一人，有的艷羨他們坐在一處，便如金童玉女，著實(shí)有些般配。

    又有的人嫉妒的渾身冒綠光，只覺得人類丫鬟好不要臉，竟硬撩她們的白月光銀葉妖將，自不量力！癩蛤i蟆想吃天鵝rou！

    忽然，銀葉站起身，長發(fā)從肩頭垂落，在身后輕晃——那銀發(fā)便似一只手，拂過他肩，又垂搭在他背。

    銀葉在少女頭頂摸了摸，留下句：

    “你不用怕，以后在這島上，我保護(hù)你。”

    便邁步離開，將碗筷留在放飯收碗的木棚桌上，轉(zhuǎn)而回了他受園休息時(shí)的木屋。

    白色長袍隨著走動而抖颯，瀟灑極了。

    殷冉望著他背影，舌尖舔了舔牙齒。

    頭頂?shù)奶栍l(fā)熾熱，殷冉碗里的飯菜只動了一點(diǎn)。

    可她忽然沒有食欲了。

    ……

    ……

    下午，小妖們忙碌起來時(shí)，阿榮苦著臉，踟躕許久，才拖拖拉拉走到銀葉妖將身邊。

    她目光時(shí)而看看阿冉，時(shí)而看看銀葉，心里又酸又氣，偏偏無處發(fā)泄。

    過了一會兒，銀葉忽然講視線落在阿榮臉上，似是看出她心事，他微笑著輕聲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那個(gè)人類？”

    阿榮忽然被問，便似懷春少女心思忽遭識破，臉一下紅的發(fā)燙。

    “你也知曉的，她有一個(gè)小劍莊木牌。”銀葉忽然輕聲開口，語氣淡淡的，卻隱含著百來年的渴切和怨氣。

    他從一只山羊啟智修行至今，已有幾百年了。

    被帶到島上后，他竭力修行，那時(shí)候，野狐先生也說，他是那批小妖中，最勤奮努力的。

    可……到底不是最有天賦的一個(gè)。

    以至于，幾百年過去了，無數(shù)次開啟小劍莊，他卻沒能得到一次取劍木牌——

    不是有其他更有天賦的妖，便是有忽然爆發(fā)修行進(jìn)度的大妖，他總是比不過。

    這幾年，雪狼妖王更是覺得他天賦一般，即便得到一把好武器，也沒什么大用，甚至覺得他就在靈草園里種一輩子藥草葉挺好。

    銀葉已然覺得自己妖生之中只怕再也得不到一把心愛的武器了，年少時(shí)如狂如癡的渴望，也漸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