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香江
暈暈迷迷,熱汗紅潮湮染,酒意終于蒸去些許。 她深深陷在被浪里,像一條再也掙扎不動的離岸之魚,給飛鳥銜出大海,凌空飛掣,又徹底被果入腹中,填了他的饑渴。 濃重的夜,胸膛如港灣,而這艘浮船再度被季風拂入其中。 那聲「我在」將她由迷茫沉溺中狠狠驚醒,那背著幽微光線的剪影與心底深藏的人沒有絲毫出入的重合,他臉上因性愛而擾亂的一絲不茍,因情欲而熱燙的目光,還有更多不能被歸類的,滿溢而出的東西。 一瞬時光,都被拉長成遙遠深空的凝視,沒有言語,詞匯皆盡沉緬,這一秒,甚至忘了去思考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幻夢。 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那人笑了,明明曾經是令人驚懼的陰暗,卻又是令人百轉千回的熟悉和煦。 “泰......?“ 因著她高潮時那聲喊,心底的怒火早散了大半。 ”酒醒了?不是你的司徒秘書很失望?“ 聲線清晰且直接作用在心臟上,羅寶霓總算徹底清醒,一時之間,她不確定自己是什么表情,整個人幾乎炸起,卻沒能脫開那雙手臂的桎梏,兩人剛激做過,一動,雙腿之間流動的粘膩情液吐出,濕濕暖暖,是他也是她。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她嚇得聲線都變了,冷汗泛起,”泰......你怎么會......!?這里是香港沒錯吧?難道......我還在做夢?“ 扭頭回望,窗外仍是維港霓虹,不是紐約東河。 棱眉挑起,給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心緒卻不可追究地輕盈起來,”怎么?你常夢見我?“ 為了避免這真是一場夢中夢,柔荑摸上俊臉,確認不是那個與泰喬義有幾分相似的司徒秘書,掌心觸感溫暖真實,手掌如同觸到烙鐵,一下燙得抽回。 難道開門的時候,真認錯了人? 但泰喬義怎可能在香港,又剛好知道自己住在這里?簡直是庫布里克的超現實電影。 ”為什么去調景嶺?“,他盯著那張嬌美面容,沒錯過絲毫神情的變化。 城市邊陲的山坡幾近廢棄,曾為難民營的小村,即將填海造陸重新開發,很快,這段歷史將再也無跡可尋,她又為何要去? ”你在那里?“ 驚訝電光般閃過,然而雖是疑問,心底卻一下沒了疑惑,只能是這樣,不過當時根本沒留意周圍是否有旁人,畢竟那里實在太荒涼黑暗。 而世界上真會有如此不可能的巧合? 跨過半個世界于另一個六百萬人的聚落里,再次重逢,她想起金娜說,愛情若擺脫不掉命運式的沉重與肅穆,只會令人萬劫不覆。 但這一秒,過去這段時間努力凝聚的堅強和平靜,再不能抵御命運如此不公平的沖擊和挑戰。 防備潰堤,眼底模糊之前,她強迫自己撇開目光,為何去那遺址一樣的地方?不過為了在煙塵中看見一段埋葬的過往,屬于他的過去,泰喬義既看見了自己,這份心思又怎能藏住? 她不回答,也不能回答,一顆清晰透明的心,不該再次展現,任他掌控。 嘆息深深拂過,像蝶翅扇起的微風,手臂又收緊了些,柔滑背脊全然地嵌合在他胸前,就像兩個人仍是那塑在一起的整體。 ”寶霓......“ 叫著她的名,仍是無以為繼,即使心臟狠狠顫動,玫瑰牢牢生根,他依舊說不出更多,頭一次他發現自己是如此貧匱,沒有什么能夠給她,沒有什么能澆灌這份愛。 淚水一下滾出薄弱的倔強,自己的一切,泰喬義不都看得分明?自己的偽善,懦弱,還不如他一惡到底的堂皇坦蕩。 熱液落上手背,他心底牽得一疼,“都是我的錯。” 當初以為控制她輕而易舉,此刻才恍然,不可控的,竟是自己幾乎陌生的心。 她終于忍不住痛哭,盡情地,可憐地認清自己竟然還是眷戀他的擁抱,為了兩人乍然的分別,以及橫亙其中的所有善與惡,情與仇,即使她是海魚,而他是飛鳥。 泡在溫熱浴池水里,他任她盡情發泄,她哭著,他便吻著擁著。 悲傷澹澹流出,像終于過去的冬季。 不知多久,心神仍怔忡在壯烈式的悲愴里。 然而待回神,周圍已是尖東流逝的路燈與車流,正欲并入過海隧道,羅寶霓愣愣開口,“我們.......我們去哪?“ 他微側過頭,帶著一抹笑,單手握著方向盤,模樣尋常的好似以往任一個普通的紐約夜晚,車劃過蘺蘺搖曳的光暈,溫柔漫上天際線,沒過冰冷高樓就像春水里的小草,而兩人之間一切激蕩都不曾發生。 ”哭夠了?不肚餓?“ 雖然紐約唐人街幾乎是由廣東香港移民一手建立,但真正的香港市井依舊與華埠非常不同,建筑潦草迭置自有秩序,鑊氣彌漫,且霓虹更盛,穿行其中,目不暇給,燦燦爛爛奪人心神,好像整個人都要給繁鬧吞沒,融入其中,一起發光發熱。 停了車,他牽著她的手,仿佛一對極其普通的情侶,在紐約的時候,他們幾乎沒有這樣的時光,此時即使夜色默默,卻像走在光明中。 她略掙了掙,為了心底的不知所措,他們之間早不該是這樣的距離,但那掌心卻握得很緊,分毫不放,十指交扣。 沿灣仔路右拐寶靈頓道,他忽然一笑,”還在呢。“ 兩人站在鵝頸街市對面一家不起眼的大排檔,鋪面狹窄,門口一面小水族墻,地面堆著白色保麗龍箱,豢養著各類海洋生物。 爆炒的氣味混著濃郁的醬油香,一股腦漫上人行道,激人食欲,羅寶霓這才感覺自己有多餓,晚上在那個宴會根本就沒有吃東西。 爐火前,滿身油汗的老頭翻了個白眼,理都不理上門客,態度奇差。 而她驚異地看著泰喬義自己端了熱茶,隨即在紙片上寫上幾道菜名直接夾上鍋旁細麻繩,面上沒有分毫不快,動作自然又無比熟悉。 “嗰阿爺識得你?” 他神秘地眨眨眼,“老頭還氣我,他兒子現在在橋上水幫我做龍蝦。” “阿榮叔?” 羅寶霓不禁訝然,橋上水兩大招牌菜龍蝦與石頭蟹,絕對在唐人街占有一席之地,沒想到大廚竟是由香港挖角過來的。 泰喬義點點頭,笑了起來,“嘗嘗看他的手藝,當年在灣仔混的時候,晚上常來。” 她記得他說過曾在灣仔的跳舞廳打工。 “怎么樣?”,給她夾了一筷子。 老頭剛扔下一盤避風塘羅寶霓的肚子便咕嚕嚕叫了,香辣惹味,撲鼻而來,吃了一口果然鮮香彈口,比起橋上水的料理,香茅味道更重一些。 她連連點頭,小店殘舊,但生意并不差,十一點左右,正是宵夜高峰時段,幾張桌一下就滿了。 他又給她夾了蠔餅,蜆rou,九肚魚,小碗一下塞得爆滿,“多吃點。” “我又不是豬!”,正想抗議,卻給那人攬著吻在額上,她一下就不敢動了,心臟怦怦,是不可以剖析的震蕩與溫軟,臉上一熱,只得瞪他。 ”別鬧!“ 漂亮的眼底,黑眼珠大大的,像兩塊晶澈寶石,里頭是自己的倒影,而倒影又盛著她,那份凝視來來回回,好似可以無限延伸,沒有盡頭。 ”寶霓......“ “兩個人不能滾去旁邊坐嗎?” 他像想說什么,然而剛開口卻忽然被一聲無禮語氣打斷。 羅寶霓抬頭,只見叁個男人站在桌前,嗓門宏大,一身古惑,手指著水溝旁一張備菜用的折迭小桌,根本不是用餐座位。 那人似乎給眼前這抹毫無預兆的亮色攫住,微微一愣,女人嬌麗面龐白若凝脂,襯得上面濃墨的眉像畫,眉睫之間雙眼斜斜上挑,五官輪廓飛揚突出,像夜里無論如何不該升起的暖霞,被她一看,只覺渾身熱流涌動。 真是尤物。 ”喔,靚女啊,不如陪我們宵夜?“,她身旁的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筆挺西服沒有分毫攻擊性。 羅寶霓撇開頭,避開那人噴濺的濃重酒氣,幾個醉鬼。 “我們還沒吃完,你們只能等等了。”,周圍已有側目,竊竊私語,泰喬義淡淡開口。 老頭哼了一聲,繼續炒菜,也不來管,他身兼大廚和跑堂,后面只一個洗碗工,哪有這閑工夫。 “嘿嘿”,那古惑仔搖搖晃晃地笑了,驀地探下頭靠近羅寶霓。 “靚女,條仔不畀面喔,不如我們打個賭,他被揍多久會扔下你跑掉?” ** 泰生:撲街,打擾老子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