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涯海角
羅寶霓不知道怎么就和他來了邁阿密。 “替你過生日,就一個周末?!?/br> 那神態參雜了從未露過的軟意,好似真的只為等待一個首肯,然而當他出現在洛克斐勒樓底的一刻,一切其實已是種必然。 泰喬義身上早帶了兩人機票,挾了她,恍恍惚惚,等回過神,叁角洲航空的空中巴士正順著拉瓜地亞機場跑道以時速一百七十五英里沖上夜空。 “吶,呢個D檔,在這個檔位別的就不用管,握緊,ok了,....... ” “Brake.......use brake!“ ”你不是說其他都不用理的嗎???“ 羅寶霓慌忙踩上煞車板,一只手迅速穩住方向盤,順便擋了她因為急煞而幾乎一頭撞上圓盤的慣性沖力,幸而車速很慢。 臉倏地白了,心臟怦怦狂跳,一個生活在美國大陸的人類,是不可以不懂駕車的,除了紐約民眾。地鐵系統和密集公共交通,加上羅寶霓自小出入有司機,大了是的士,確實從來不需要這項技能。 ”寶貝,別的不用理,紅燈還是得停?!保娝裏o措的可愛,心底忽然想起第一次帶女兒踩單車那天,陽光也是這樣明亮。 “唔緊要,看,前面好快到了,來,再試試?!?,他沒有不耐,神色是一抹奇異的柔軟,卻快得令人無從捉摸。 羅寶霓簡直想哭,兩個鐘的車程他開了大半,而剩下半小時生生給自己磨成地久天長,兩人從邁阿密一路向南,說去吃螃蟹,順便看看橋上水長期進貨的捕撈公司。 這男人真是無時無刻都沒忘了生意。 一號公路縱貫美國東岸,冬日里,大陸最南端礁島鏈上,半晌望不到一輛來車,湛然大西洋與墨西哥灣夾著墨線般的馬路,沒有盡頭,通往天涯海角。 無云而風輕,水是淺淺的乳藍色,就像有支巨大畫筆將天上云朵調進了海里。 羅寶霓燃起豪情,說要學車,況且看上去并不困難。 他沒什么異議,只意外于羅寶霓竟然至今不會駕駛,見那目光,她咬牙賭誓在佛羅里達非得把這件事從清單上劃掉不可。 食了蟹,放下保時捷蓬頂,車在陽光底下巡游,下午,羅寶霓已經能在無人的路上穩定駕駛,心里不由得意,確實不算困難。 今晚兩人宿在礁島群上的別墅,安排的人將他們接上船,航行十多分鐘也就到了。 小木棧碼頭沿進純私人的白色沙灘,椰樹環繞,盡頭是一棟精致紅磚房,一島一屋,除了附近海軍航空基地偶然掠過的戰機轟鳴,剩下的,便只有海潮之音。 換了泳衣,她拖著他戲水,趁著夕陽未落。 白沙沒過腳踝,細細膩膩,海水溫暖,她跑進水里,此時此刻,羅寶霓刻意不再去想紐約的種種,這座無人的島上,只有她與他,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佛州天氣屬熱帶,陽光熾烈的時候晴空萬里,一到傍晚,水氣累積,地平線上便堆起了棉花似的朵朵橘云,遠處密密交迭的深處,甚至會有一閃而過的電弧與悶悶雷鳴。 多半時候,雨都是不會真正降下的,不過揚起一些涼風,像遙遠的,黑暗國度的童話。 柔發飛舞,夕陽里,她在笑,背著空曠的亂霞似的天,好像整個視野里,只有天與海與她。 初時也許只為利用,媒體筆鋒能抬升華埠形象,進而穩固自己坐館地位,加上她確實美,一個有用的美貌女人,作為情婦再合適不過。 他清楚自己對她的影響,同時,也清楚自己不會為她破壞任何現有的東西,包括婚姻。 但不知道為什么,分開的這段時間,他總會想起她,想起一九七七那個夜晚,不如就將她留在身邊,他想,無名無份的,自私自利的。 在浪里擁著她吻,遺世而獨立的天涯海角,他可以只屬于她,即使只是兩日兩夜,沒有合義堂,沒有生意,沒有責任。 金色的光染了暗淡,柔柔鋪在水面上,西陽掉出地平線與云堆之間最后一絲縫隙,輝煌轉瞬成了另一個世界的開始。 海波拍來,一呎多高,撞在身上像一塊果凍,晃晃蕩蕩,腳底細沙撫弄,叁角浪尖落下,碎成泡沫又一路漫向沙灘。 除了浪音,久久便只有海鷗偶爾掠過的清鳴,寧靜,實則鮮活。 但這份持續的清寥,瞬間令泰喬義驚醒過來,仰浮著,四周卻沒有她剛剛還縈在耳邊的笑,撩起水點潑灑的嘩拉聲。 水并不深,他一下站起,海面與沙灘遼闊無人,此處距離岸邊不到十五呎,沒有海流,自己幾乎還在原先的位置。 但此時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心臟血液猛烈沖向四肢百骸,背脊滲出冷汗,浪頭依舊很柔,絕無可能將人無聲無息卷走,心慌難抑,呼吸凝滯,仿佛死死壓抑在記憶迷宮中的惡夢即將掙脫。 他迅速搜尋周圍,試圖回憶她剛剛的位置,水色乳藍,并不全然清透,日落在即,海面光線黯淡,即使潛入水,能見度只有一兩呎。 沒有想過分毫意外的可能性,且是如此突如其來,悄然無明,砸入心底,幽鬼竄出枷鎖。 浪涌悠悠,像她調皮地含弄敏感想讓他失控,眼前霞云像一團團灰燼中的木炭,由橘轉黑,火星卻一下跳到他身上,將人灼得疼燙。 “寶霓!” 她也要離去,就在他決定自私自利之后,誘著她,控制她,滿足她,欲念交纏,不過是一個情婦,他享受cao她的感覺。 然而一個浪尖打來,開始漲潮了。 那雙極長級美的眼,曾那樣抬頭看他,為何救她? 怎么算是救呢?只是一瞬莫名的猶豫,因為她眼底的東西令他想起了幽鬼,一個連拯救或深淵都判斷不出的單純女人,合該受困。 然而漲潮了。 “寶霓!” 只要他想,他不會缺情人,但她為何不同? 不,不是為了幽鬼,另一個聲音笑著,因為她就是特別的,從一九七七年開始,這一切便是注定的。 但他從不信命運,若真有注定,自己早死了不知幾回。 自然的變化幻覺般幀幀放慢,仿佛底下不可知的能量正覆蓋一切,宏大而不可抗,浪頭變得厚實,不再輕易崩碎成浪花,攻勢一波波往岸上推進,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真的漲潮了。 很快,黑暗就要吞沒最后的光明。 他知道漆黑的海是怎么樣的。 小浪朝胸口打來,究竟過了幾十秒又或是幾分鐘? 他毫不猶豫再度躍入浪中,就在此刻,一個擁抱驀地撲進懷里,耳旁是那消失了片刻的聲音,溫暖柔軟的身體乘著浪花將他擁得結結實實,仿佛跳出胸腔的心臟又重新給人撞回來。 ”嚇著你了吧!“ 她大笑,甫出水面,夾著最后一抹余暉,黑色發絲還有幾縷黏在頰邊,那雙極長級美的眼睛彎起,睫上水珠顫顫,在幽微迷離的光線里,像隨時與落日一同消失的幻影。 他仿佛整個人都僵直了片刻,雙臂將她死死攬住,溫熱的,鮮活的,浪音重新涌回耳中,海鷗依舊執著地尋著晚餐,凝住的氣息緩緩吐出。 這個擁抱很緊很緊,泰喬義幾乎是拖她著往岸上走,羅寶霓笑了片刻才發現那張臉上竟沒有分毫往常的模樣,應該是說,自己從未見過這種近乎冰寒的神色,就是大西洋城那晚也不曾。 緊抿的唇,隱藏了所有情感。 心中驀然一驚,這才后知后覺。 ”泰......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