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霍唯手持湘君劍,仙袍黑底而金紋,袖口的劍紋旁支斜出一枝金桂。他面容尚帶有幾分青澀稚嫩,五官線條比現在更柔和,少了劫難中染上的殺伐。 而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穆清嘉意識到,這里是過去,是他與師弟共同的過往。 阿唯。 他心中喚道。 而對面那與湘君劍錯鋒而過的,卻是冥蝶劍。那把曾經屬于霍家兄長——霍膺的本命靈劍,冥蝶劍。 霍膺抬起頭來,雙眸被漆黑的魔氣所遮蔽,與師詔的表現無差,顯是中了力言術。 “兄長!”霍唯再次喝道,尚還清亮的嗓音中夾雜著痛苦與不可置信。“兄長,我是阿唯!您不認得阿唯了么?” 穆清嘉想說出力言術的解法,張開嘴,身體卻不由他控制,喊道:“阿唯小心!” 這里是已經塵埃落定的過去,來自現在的他只是附著的一縷意識,無法改變過去。 霍膺的攻擊再度襲來,穆清嘉拔出腰間的天一劍加入戰局,同霍唯雙劍合璧,與霍膺戰于一處。 對方的劍法爐火純青,劍意雖不必劍尊者門下二人玄妙,卻遠比彼時的師兄弟二人強大太多。又兼他們不愿傷到霍膺,出劍時未免畏手畏腳,很快身上便掛了彩。 一劍凌厲而來,穆清嘉勉強避過鋒芒,卻被熱辣的劍風在右臂燎出一道纖長的傷口,血水順著袖口滑落。 “清嘉!”霍唯騰躍閃至他身前,架劍與冥蝶短兵相接。他的全身骨骼在巨力作用下咯吱作響,水靈氣傾瀉而出。 “兄長——我是阿唯啊。”霍唯眼眶通紅,“是你的弟弟啊……” 霍膺眼中劃過一絲清明,猛然撤劍。對方的收力突如其來,霍唯慣性使然,湘君劍直斬而下,刺入了兄長的肩膀。 霍膺微笑著認出了他。 像是想要撫摸弟弟般,他伸出了手,然后在霍唯充滿淚水的目光中,果決地將冥蝶劍插|入自己的小腹。 “兄長!!!”霍唯大吼出聲,接住霍膺倒下的身軀。 穆清嘉忙按住他的傷口,卻發現火靈氣已經在迅速潰散。 丹田破碎,再無法救。 霍膺枕在霍唯臂彎中,唇邊不斷涌出鮮血。 “爹娘、小妹……”他磕磕絆絆,又急切道,“人界豫州、有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這樣?”霍唯從牙縫間擠出字眼,“是誰害了你?我要殺了他!” 霍膺終是輕輕搖頭,他看了一眼穆清嘉,又轉回來深深注視著霍唯。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后只是一句:“阿唯,活下去。” 丹田破碎,無論是多么強大的修士都會在迅速死亡。 靈氣歸于天地,rou|體歸于塵土。 后來穆清嘉才知道,霍膺看自己的那一眼,實則蘊含了很多意味。 因為那夜之后,皋涂山將會成為霍唯僅剩的家。 在霍膺突然出現在皋涂山之前,那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秋夜。彼時穆清嘉還在琢磨著怎么給師弟新收的小徒弟做糕點吃,霍唯則與他同在一間茅草屋里,就著暖黃色的燭火擦拭劍刃。 而兩個時辰之后,燭光不再,無星無月的黑暗中,唯有燭臺垂下一滴鮮紅的蠟淚。 霍唯跪在兄長已經收拾整潔的尸身前,穆清嘉從身后走來,聽他道:“我要回霍家一趟。” 他嗓音沙啞,像是把穆清嘉的心臟按在沙石上摩擦,鮮血淋漓。 “好。”穆清嘉淡淡道,“我陪你。師妹師弟那里我已經打點好了。” 霍唯一頓,道:“不必。皋涂需要你。” 穆清嘉知道他在顧慮什么:霍家兄長那般模樣,臨終前又那般提起爹娘小妹,恐怕霍家已是兇多吉少。 不論是尋仇而來,還是魔修犯境,現在前往霍家,絕對是九死一生。 霍唯不愿連累他。 “有護山陣法,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沒甚分別。”穆清嘉牽起一個微笑,“但阿唯需要我。” 霍唯將冥蝶劍放在兄長身旁,以湘君劍支撐自己站起來。 “不要后悔。”他道。 第40章 洗靈 日夜兼程。 數日后他們在梁渠山霍家看到的場景,即便是經歷過仙魔劫腥風血雨的穆清嘉,也不想再回憶第二次。 胭脂色的血跡大蓬大蓬地潑灑在靛青石磚上,猶如黝黑的污漬。霍家全族并旁系仆役共六百三十八人的尸體堆疊在場院中,曾經不染一塵的仙修們此時死不瞑目,無數蚊蠅吸食著他們的腐血敗rou。 穆清嘉和霍唯在尸堆中尋到了霍唯的爹娘,即霍家族長并族長夫人的尸體。找到時,霍唯母親的本命靈劍尚還插在族長的胸口。 那并不是個例,幾乎大半族人身上的傷口都是因自相殘殺造成的,就像皋涂山上,失去神志的霍膺對霍唯做的那樣。 十數座堡壘中無處不是血,穆清嘉緊跟在師弟身后,幾度以為他會就此崩潰,但霍唯還是沉默地向前,黑靴踏過一灘又一灘血泊。 最后,他們在尸堆中尋到了魔氣。 魔氣來自于一個當日巡防的霍家直系女修,魔修殺她時并未用力言術,而是明目張膽地將魔氣留在她體內,仿佛以此昭告整個修仙界,昭告霍家僅存的獨子:盡管來找我復仇。 力言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