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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旦出場,滿堂賓客看得如癡如醉,唱至精彩時,鼓掌叫好聲陣陣,把捧場之態飾演得逼真至極。 仿佛臺下的看客是戲子,而臺上的戲子才是真正的看客。 穆清嘉剛隱隱記起此戲名字時,戲臺上昏暗的另一邊忽地亮起燭火,映出燈下埋頭苦讀的書生來。 “公子!”白衣女子唱道。 書生故作驚惶道:“你是誰家一釵裙,夤夜擅入生房門?此乃是幽靜禪院,男與女授受不親。” 二人扮相皆精致,只是這扮演書生之人一開腔,便高下立分。 比起女子,書生的唱腔明顯外行。他也不甚認真飾演角色,只從雙瞳中射出深情款款的光來,不像是會唱出“男女授受不親”的單純書生,倒像是他在迷戀那女子。 憑兩句話的功夫,穆清嘉已認出,此戲正是《聶小倩》的翻版之一,講書生寧采臣與女鬼聶小倩之間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聶小倩”受老魔要挾,誘惑書生道:“奴喜君神采風韻,奴喜君滿腹經綸。故而效紅拂夜奔,愿許君百歲同衾。” 那“寧采臣”背過身去亮靴底,搖首唱道:“白楊寺地僻荒冷,哪來的朱門綠戶?莫不是妖精顯影,指令人膽戰心驚。” “聶小倩”又神傷道:“君休要疑惑不定,莫辜負奴的真情!” 奇就奇在,她唱腔是極情真意切的,面上卻古井無波,雙眸如一雙魚眼珠般死氣沉沉。 兩人你來我往唱下去,那“寧采臣”越是陶然若醉,越顯得“聶小倩”妝容呆板僵硬。 她敷粉極厚,眉目描得極濃極艷,不似真人,倒比那滿堂賓客更似個濃妝艷抹的偶人。 黑幽幽上百號人默然觀看著戲臺,迄今為止,臺上二人也只是簡單的唱戲而已,只不過男子粗淺女子精湛,男子出戲女子入戲罷了。 霍唯已是不耐看這二人卿卿我我,眉頭越蹙越緊,身體難以自控地發散出熱浪。 卻在此時,那男子忽而虛挽起女子的手,兩人互相交換身位,有節奏地踱出三步,又收回兩步,形成一個跪姿。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巫舞,穆清嘉曾在書上讀到過,上古時期凡人曾用舞姿祝禱祭祀,與天道溝通,與現在仙道的符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后來漸漸失傳。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習祭祀巫舞之人。 隨著舞步的加快,天地為之暗沉。 空氣中逐漸涌現一股奇異的流動,剛出現時既微且緩,數息之后,便急遽化作洪流,洶涌地卷起穆清嘉,向戲臺上的白衣女子沖去! 他一驚,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還坐在原位,而真正持劍沖向戲臺的,是霍唯。 劍芒耀目,錚然劈上戲臺外圍的無形之物,陣法屏障如被戳破的氣泡,層層炸裂。 那一男一女受此驚擾,巫舞猶不停歇。那書生扮相的邊舞邊道:“何方仙長?為何阻我好事?” 霍唯怒聲道:“竊人魂魄,算得上什么好事!” 第25章 識魂詐降坐監牢 巫舞召出的是魂魄的波流,不怪乎穆清嘉產生了被撕扯的錯覺。 經過青丘山攝魂鈴一役后,他魂魄根基漸穩,與身體的契合度也越來越高,因而不至于受此巫術影響。 然而,在他的前后左右,有上百個無知無覺的凡人,正在被迫抽離魂魄! 盡管只抽出一絲一縷,對凡人來說都是致命的。 最先開始產生反應的是幼兒和老者,一個老翁渾身顫抖,搖搖欲墜,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生命力不夠強盛的老幼失去元神,身體極速衰弱下去。 穆清嘉抿唇四顧,心道一定要阻止這場祭祀巫舞才行。 戲臺上,霍唯的冥蝶劍刺穿屏障,至向書生招呼而去。那人倒是沉著鎮定,舞步不停,喚出一面折扇與霍唯周旋。 “凡人?”霍唯微愕。 趁他停滯的一刻,兩隊刀斧客從幕簾后涌出,將他團團包圍在內。他冷哼一聲,劍氣橫掃,焰光瞬間燒熔八名刀斧客。 其余十數人翻倒在地,發出清脆的木頭磕碰聲。 原來那些刀斧客不是凡人,而是由木石銅鐵制造的傀儡! 一方火靈氣皆為霍唯所控,戲臺盞盞燈火皆化作金焰,一時間夤夜雪亮如白晝。霍唯順眼看去,卻見一名刀斧客翻倒在地,后背上刻著一副圓形符文。 他眉目一凝,掠至那刀斧客身后仔細瞧去,雙眸電射出凌厲之光。 只見那圓形符文外圓內方,紋路形制與傳統符法相左,像極了一枚銅錢。 “你的傀儡術與力言術從何處得來?”他喝問道。 祭祀巫舞已經過了最關鍵的時刻,魂魄緩緩匯聚至女子身周,透過皮膚融入她的身體。像是吸飽人血的蚊蠅般,她呆滯的雙眸神采重現,眼波流轉睨向霍唯,有種饜足的妖異。 那書生亦停下了巫舞,手中點燃一紙符文,道:“去。” 一隊刀斧客倒下,還有下一隊,霍唯又斬去一波,卻忽而蹙緊了眉,緩了劍風。 因為他劍下之人,不再是無生命的傀儡,而是有血有rou的凡人。 另一邊。 祝禱的巫舞停下之后,魂魄停止外溢,然而游離在外的魂魄似乎并不懂回歸,晚風一吹,便像是要飄散一般。 穆清嘉聚精會神,視線中漫天飄蕩的楊柳絮若隱若現。狐仙的仙魂是一只乳白色的狐貍,那么現在這些如飛絮飄蓬的白團,大抵就是凡人的魂魄。